饭后,陆德兴沉着脸回屋里睡大觉,王凤玉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叩了叩陆云瑞的屋门。
陆云瑞屋里烧着炕,很是暖和,他正躺在炕上想着该怎么弄到钱好再去见见风月楼里的哥儿姐儿的,听见叩门声,忙揉了揉眼换了副神色。
门一开,陆云瑞站在屋里,双眼通红,发髻凌乱,看上去心灰意冷。
王凤玉心里本也有些怨陆云瑞,毕竟为着他当上秀才老爷,家里花出去了不少银子,刚才同陆德兴争辩,也只是想在陆德兴面前给自己和儿子留些脸面。
可现在见到自己儿子这副消沉模样,她心里那点子怒其不争的埋怨瞬间没有了,只剩下心疼。
“儿啊,不过是今年落了榜,你饭也不吃门也不出的,把自个儿的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办啊?”
陆云瑞摇摇头,说话有气无力的:“娘,你放心吧,没事的,我只是……心里头有些难受。”
王凤玉宽慰他:“儿啊,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那么聪慧,总能高中的。”
“儿子只是有些想不通。”陆云瑞红着眼道,“平日在学塾里,先生总夸我聪颖,说我文章做得好,同窗们也常争着与我磋磨学问,我怎么会落榜呢?反倒是沈家那个呆子考上了,在学塾里,他可是样样都比不上我的。”
王凤玉也想不通,自家儿子如此聪慧,怎么就没考中呢?
她握住陆云瑞的手骂道:“真是老天无眼,那沈家阿奶天天在家里烧香拜佛,谁知道她是不是动了什么坏心,夺了你的气运去?”
陆云瑞以袖拭泪:“娘,儿子多年的苦读白费了也就罢了,只是连累爹娘也同我一起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儿子实在是羞愧难当,不如就像村里婶子们说的那样,扔了书卷,给家里干活罢。”
听着陆云瑞这么说,王凤玉忙道:“好孩子,这个时候你心里居然还在想着爹娘,我和你爹没白疼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多想,村里这些田里刨食的泥腿子知道些什么?你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不必理会她们,你只一心一意读你的书,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呢。”
王凤玉又安慰了陆云瑞好一阵子,见陆云瑞状态好些才放下心来:“早上中午都没吃,身子怎么受得了?娘去给你打两个鸡蛋下碗面条。”
王凤玉前脚踏出屋子关上门,陆云瑞紧锁的眉头就松开了,眼里的泪水也没了,摆摆袖子又躺回了炕上,脑子里继续着想风月楼的头牌。
*
陆家的事,村里人茶余饭后当作笑料讲了几天也就过去了。
毕竟陆云瑞考没考得上那都是人陆家的事,马上就要到年节,家里又要打扫又要置年货忙得很,还是过好自家的日子最重要。
岑宁这两日更是忙得厉害。
吴二河说要帮陆云川的忙,还真给他们家扛了半扇猪来,给大哥大嫂分了一半去,岑宁马不停蹄开始收拾一木盆的肉。
留一些新鲜肉平日炒着吃,剩下的做成腊肉和香肠,留到明年都可以吃。
吴二河瞧着是个粗汉子,但做事细致,帮忙把肉收拾得干净不说,猪毛都提前烫掉了。
岑宁把肉切成猪肉条,水里放新鲜桔子皮去猪骚味,又拿毛刷把肉清洗干净,洗好的猪肉条晒干水分,其中五花肉用来做腊肉最好。
锅里放八角桂皮和辣椒草果子炒香,再倒入大量的盐和辣椒面翻炒。
五花猪肉条上涂抹上厚厚的香料,香料抹得越足熏好的腊肉就越好吃,猪肉条放进坛子里,放到厨房等它腌制入味,又开始做腊肠。
腊肠是过年必不可少的菜,油润香甜,切半根放到米饭上蒸,米饭都带着股油香味,只就着半根腊肠都能吃下两碗饭,也不似腊肉那样咸硬。
做腊肠的肉得切的小,依然是放进坛子里搁上香料,只不过要多加一味酒,这样做出来的腊肠能有股香味。
香料和猪肉用手揉搓均匀,和腊肉一样装进坛子里等它腌制。
两坛子腊肉腊肠收拾好,陆云川和岑宁抹料的双手也辣得不行,那香料里辣椒面占了大半。
打水洗手,陆云川瞧着岑宁边洗手边皱着眉头想事情的样子发笑:“怎么猫冬反倒比平日里干活的时候更忙了?”
手搓干净,陆云川拿过布巾给岑宁擦干手。
岑宁撅着嘴,心里想汉子就是汉子,陆云川和他阿爹兄长一模一样,平日里埋头干活是一把好手,干活回来家却一点不懂怎么过日子,哪晓得过年前都要准备些什么。
腊肉香肠炸货,吃的时候倒是挺开心,不知道岑宁成日想着预备这些,做梦梦见的都是自己在做吃食。
腊肠腊肉要趁着雪前还有日头的时候熏好,到年节能打开坛子吃。
雪前还要去镇子上买些果脯和厨房里的糖盐等物,年关要腌制的东西多,这些用得快,做坛子腊肉就废去大半。
还得买些小米、薏米、红枣和各类豆子回来,到了腊八节时好熬腊八粥喝。
还有过年祭祀,陆云川定是要去看自己生母的,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婆母,带过去摆的东西也要想好。
第一次自己操持年节,岑宁样样东西都要考虑到,虽然陆云川事事都在帮着他,也还是觉得整个人忙得团团转。
第37章 夜话
三日后,岑宁打开厨房里的坛子。
盖子一开,扑鼻的浓重香味,腊肉已经腌入了味,表面上的香料就可以洗掉不要了。
洗好的肉拿草绳一条条扎孔串起来,放到粮仓的屋檐底下风干,等到半个月后再拿到院子里,用茶壳柏枝橘子皮熏上两日,烟熏腊肉就做好了。
熏好的腊肉可以和辣白菜一起炒着吃,白菜的酸辣解了腊肉的咸,炒着吃的口感也更软和。
腊肠做起来比腊肉费功夫,岑宁前一日已经把猪小肠吹好晒好,用作肠衣。
腌好的肉放进木头工具里慢慢灌到肠衣里,香肠灌饱满后,再拿棉线一股股扎起来,用针在腊肠上钻些孔。
岑宁阿娘还教过他,灌好的腊肠拿烧开的水烫一遍,能让肠衣变得更紧实,这样的香肠吃起来的口感更好,有嚼劲不软烂。
灌好的腊肠同样放到檐下风干,等着和腊肉一起用松枝桔子皮熏。
腊肉香肠做好,过年最重要的一样吃食也就做好了,岑宁心里也轻松了大半。
腊肉香肠可以吃很久,不舍得割新鲜肉吃的人家,到了来年都是拿过年做的腊肉炒菜好吃些荤腥。
晚上躺在炕上,岑宁一身轻松,嘴角就没放下过。
“做好腊肉香肠这么开心?”陆云川问他。
“当然了。”岑宁躺进被子里,双脚有些凉,下意识往陆云川身上凑。
“本来早该做的,因为我要去镇子上卖糖才耽误到现在,入冬后天气说不准,不知道哪日就要下雪,我就怕到时候来不及晒,现在就等熏了,年下其他的事就能慢慢来了。”
陆云川倚着炕尾的箱子半坐着,他火气旺,穿着里衣在炕上也不觉得冷,大掌包住岑宁一双不老实的脚塞进自己里衣里贴住:“来不及就不吃,也没什么的。”
“那怎么行?”岑宁拿脚轻踹他,“哪有人家过年不做腊肉香肠吃的,一点年味都没有。而且我第一次同你过年就误事少东西,我才不要这样。”
陆云川笑:“我是说不值当你为着这个发愁。”
“可为着这个发愁,我也是高兴地发愁啊。”岑宁晃着脚道。
他活得简单,从小到大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镇子上,一个镇子対他来说就已经很大很大了。
他也曾经听阿爹说起过,说镇子外头还有府城,府城外头还有京城。
京城才是最大的,里头住着皇上,住着达官贵人,他们的一件衣裳能顶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整日操心的也都是关乎天下百姓的大事。
可我只是个庄稼人,岑宁在心里想,他出生在山里,也在山里长大。
每日只想着今日阿娘会做什么吃食,阿爹能不能打到卖钱的猎物,兄长要是再扯他头发要不要去和阿娘告状。
成了亲,做了陆云川的夫郎,他从一个村子搬到另一个村子,依旧是在山上,每日喂鸡绣花洗衣裳,变着法的给自己和陆云川做一日三餐。
睡前同陆云川躺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家里的活。闲时和竹哥儿背着筐子去后山摘野果,去河里摸鱼。见到村口大树下有婶子们凑在一处嗑瓜子闲聊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赶紧躲。
他日日见到的都是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和山间缭绕缥缈的云雾,没见过阿爹说的京城里高大宏伟的城墙,也没想着去见,他觉得像现在这样待在山里就很好。
有几亩田地能种粮食吃饱肚子,有间睡觉的干净屋子,还有陆云川这样体贴可靠的相公。
所以他为着腊肉香肠发愁也是高兴地发愁,这是他和陆云川过年乃至明年的吃食,是他每日最操心的事。
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事可愁的呢?
“躺下来睡吧,有些困了。”岑宁拿温热的脚掌点了点陆云川紧实的小腹。
陆云川依言躺下来,吹灭了油灯。
屋里陷入昏暗,岑宁埋进陆云川怀里,伸手抱住陆云川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