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小不知事,见自己的小碗里还有许多肉,又加上竹哥儿带他带得多两人亲近,也就没哭闹。
李氏在一旁恨铁不成钢,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小声不满道:“嫁去吴家后想吃多少肉都有,何必在这和一个孩子抢肉吃。”
竹哥儿没说话,只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的吃饭,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肉汁浸着米饭更是香甜。
他顶着李氏愈发怨愤的目光吃了一块又一块,还不忘给他爹娘夹:“家里的活你俩干得最多,得多吃点肉补补。”
一碗米饭下肚,竹哥儿把碗拿进厨房,只觉得神清气爽。
人也是奇怪,原先没闹这出的时候,他哥嫂桩桩件件他都能忍,都快忍成习惯了,也没觉得这样的日子哪里不好。可一旦闹开了,那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谁爱忍谁忍去吧,反正他是不会再忍了。
*
陆家院子里,岑宁把买来的猪肚放进清水里冲洗。
猪下水这东西好吃是好吃,但就是洗起来麻烦,洗不干净就一股子腥臭味。
岑宁在清水里反复冲洗几遍,手被井水冻得发麻,又跑进厨房舀了几瓢烧好的热水倒在猪肚上拿到刮油,最后用盐抹在猪肚内外,搓揉后拿水彻底冲洗干净。
洗好的猪肚岑宁放在厨房里搁好,自己洗了手继续去屋里缝陆云川的棉衣棉裤。
棉衣棉裤里都塞了满满当当的棉花,手肘膝盖处还特地做得更厚实些。
汉子的衣裳不要花样做起来容易,岑宁总算是在立冬前赶了出来,这样陆云川上山砍柴就不用再挨冻了。
棉鞋不着急,等下雪前他再好好给陆云川纳个厚鞋底,这样到冬日脚就不会生冻疮。
天还未黑,陆云川扛着满满一摞子捆好的柴火回来放进粮仓。
家里的粮仓其实就是个专门辟出来放东西的屋子,里头放了岑宁晒好的菜,还有前段时间从地里扒出来的南瓜红薯。
粮仓另一半,堆着满满当当的柴火,是陆云川这几日上山砍的。
庄稼人家,这都是过冬缺不得的东西。
岑宁把炖好的白萝卜猪肚汤端上桌。
汤色浓白冒着热乎气,陆云川洗好手走进堂屋:“好香。”
“猪肚汤最香了,你趁着热乎多喝几碗。”岑宁又端一篮子白面馒头放到桌上,“今年地里的白萝卜长得也好,又脆又爽甜,等到冬集开了,和柴火一起拿去卖吧,说不定能卖得好。”
“听你的。”陆云川两口喝完一碗汤,“等到小雪前收了白菜,我们把柴火连着萝卜白菜一起担去集会上卖。”
镇子上自家有菜地的少,到了冬季,想吃口新鲜蔬菜得上铺子里买,特别是白菜,这东西吃法多放得久,一到冬天尤其好卖,家家户户都得囤上一点。
等到大雪落下来,屋外大雪纷飞,每家每户都窝在烧着炕的暖和的屋子里。
一家人或是说笑或是闲聊,旁边锅炉里的白菜炖肉咕噜咕噜地冒着响,白菜的鲜嫩裹着肉香,吃一口全身都暖和起来。
第29章 闹别扭
猪肚汤里的猪肚最是鲜美,萝卜也软烂,浸着汤汁舌头一抿就化。
陆云川一碗汤下肚,岑宁接过碗,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猪肚。
看着碗里的猪肚,陆云川突然就想起还没分家的时候。
那时候陆云瑞年纪还小,又日日念书,王凤玉心疼儿子,经常换着花样的给他做吃食补身子。
一次吴家杀猪,王凤玉去买了排骨回来炖汤喝。
到了吃饭的时候,家里六口人坐上桌,排骨汤也端上桌。
一锅排骨汤,王凤玉给陆德兴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都是汤多排骨少。
兰姐儿那时候几岁大,王凤玉没给夹排骨,给兰姐儿盛了一碗汤泡馒头吃。
剩下的排骨王凤玉端到陆云瑞面前:“好儿子,今儿这排骨娘炖了好久,香得很,你多吃几块,对身子可好了。”
排骨炖得软烂,陆云瑞吃肉吃得直砸吧嘴,嘬骨头吸得满嘴都是油。
陆云川和陆云朗那时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天天干重活,瞧着陆云瑞碗里的排骨只觉得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嘴里的杂粮馒头嚼起来仿佛都是排骨的味。
半大小子哪有不馋荤腥的,一年到头喝稀粥啃杂粮馒头,陆云川瞧着陆云瑞吃肉瞧得眼睛发直。
陆云瑞抬眼见了,把碗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是我的肉,你不准看!”
又嫌恶地上下扫了扫陆云川:“你身上又脏又臭的,离我远点!别把我衣裳碰脏了。”
那时地里活重,入了秋天也凉,两个人每次从地里回来全身都是土,王凤玉又吝啬着柴火,他们多用瓢热水擦洗都要骂骂咧咧。
陆云朗听不下去,道:“你怎么和二哥说话呢?”
“他不是我二哥,你们没娘,我有娘!你们两个都脏死了,臭死了!离我远点——”陆云瑞摇头跺脚地哭闹。
“你再乱说话!”陆云朗把筷子放下,黑着脸斥道。
这下陆云瑞排骨也不吃了,哭得更厉害了。
“干什么呢,这是干什么呢!”王凤玉一摔筷子,“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见不得你弟弟吃肉是不是?他多大你们多大,他是要念书将来考秀才的,你们呢?”
陆云朗忍着怒意开口:“家里的活不都是我们干的吗,银钱也是我们去镇上做工挣的。而且你听听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你弟弟这么小的年纪说错几句话怎么了?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为着家里干点活就要蹬鼻子上脸了。你们去村子里看看,哪家的半大小子不帮着家里干活的?
难道我伺候你们全家吃喝还不够,还要我下地下干活吗?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老陆家的?自己命苦跟了个带着两个拖油瓶的,现在连自己儿子说错一句话都要被欺负!”
“咳,吃饭呢,吵吵什么?”一旁的陆德兴终于肯开口,倒不是因为心疼两个儿子,而是因为王凤玉提到干活的事他面上挂不住,而且瞧着王凤玉越说越离谱了。
村里的确每家半大小子都要帮着家里下地干活,但地里所有的活全指着家里小子干的,陆家还是头一家。
“你说你,这会儿在院子里嚷嚷,待会儿被邻里听见了拿去嚼舌根,你又得生气,何必呢?”陆德兴边宽慰王凤玉边给陆云朗和陆云川一人夹了一块排骨,“不就是想吃肉吗,快吃吧,别在这闹你们弟弟不高兴。”
动作和语气不像是安慰儿子,混像是应付讨吃的狗。
碗里的排骨一股子肉香味,瞧着就鲜嫩多汁,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油,陆云川死死盯着碗里的一块排骨,桌下的手攥得死紧。
“吃啊……哎?!你这死小子做什么呢!”
两块排骨扔出去,院门外的野狗叼起来甩着尾巴就跑了。
陆云川把自己和陆云朗的碗放回桌上,年纪不大,语气沉得吓人:“该给狗吃的东西就拿去给狗吃。”
说着也不理会王凤玉和陆德兴的跳脚辱骂,拉着陆云朗就走了。
两人空着一半肚子去山上摘野果子,没熟透的果子吃多了胃里发酸,但比饿肚子强。
兄弟俩都不是话多的人,填了一肚子野果,闷头坐在山上不说话了。
陆云朗扯了野草来编蚂蚱,他比陆云川大上两岁,和陆云川对娘完全没印象不一样,他还记得小时候卫竹茗教他编草蚂蚱编花环,也记得卫竹茗给他炖肉煲汤。
这样一想,二弟比他更可怜几分。
陆云朗心里不太舒服,瞧着陆云川坐在地上低着头的样子心疼,喉结滚动几番,他拍拍陆云川尚薄弱的肩背,哑着声音道:“走,大哥带你去弄肉吃。”
两个人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能上哪弄肉吃?但陆云川一句话没说还是跟着陆云朗走了。
跟着走到吴家院门口,陆云川拉住陆云朗:“我不吃了,别朝人家伸手要。”
他是馋肉,但陆德兴喂狗似的扔过来的肉他不吃,陆云朗为了他朝别人伸手要的肉他更不会吃。
“不是要,吴家今天又要杀猪又要卖肉,地里的活指定要耽误一天,我们去给他们家做一天活,和他们换些猪下水。”
反正地里的活他俩做惯了,累一些也没什么。
秋天的庄稼离不了人,陆家弟兄俩的为人村里都清楚,说给你干一天活,肯定就会给你干好,不会耍滑头,比起请别的成年汉子来干更让人放心。
何况他们还不要钱,只开口说想换些猪下水。
吴家一口答应下来,等弟兄俩走了,吴婶摇着头对吴老爹道:“今儿王凤玉还来家里割了两斤排骨说要回去煲汤呢,真是作孽。”
一天干了两家的活,等天暗,陆云朗和陆云川筋疲力尽走去吴家院子里。
吴婶自己有儿子,瞧着他们俩比自己儿子都高,但两个人加起来怕都没自己一个儿子重,有些心疼,给拿了个猪肚又拿了副猪大肠,说:“我帮你们炒了,你们就在我家院里吃吧。”
她怕就是些下水被王凤玉瞧见了,那婆娘都要昧了去。
要了人家的下水,哪还能再费人家的柴火和油,弟兄俩没应,拿着猪下水道过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