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便伸手欲将敞开的门推开。
华以沫见状,连忙伸手去拦,却还是迟了一步。
房门吱呀一声,移开了一条缝隙。
屋里的景象从华以沫背后探出一角来,展现在苏尘儿眼前。
简直仿佛经历过一场争斗一般。
桌上的几本关于医理的书籍全被扫落在地,而旁边则静静躺着瓷杯的碎片,在晨光里反着莹白的光。连椅子都没能幸免,落魄得斜躺在地上。
而那桌沿,竟然微微凹陷下去手掌大小的一块。
苏尘儿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滑向华以沫。
华以沫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不知怎的耳后微微有些泛热,对于苏尘儿看到屋里情况有些恼羞成怒,瞪了苏尘儿一眼:“谁许你瞧的?”
“为何不能瞧?”苏尘儿反问道。
华以沫话语一滞,一时的确有些想不出理由,只好沉了脸:“我不喜,便不能。”
“可我已经瞧了。”苏尘儿微微偏了偏头,吐出话来。
华以沫闻言,几乎要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有些气愤地瞪着眼前这个宠辱不惊的女子,沉静一如夜里缓缓绽放的花朵,静谧安详,却美好无边。连那气息都足以让人沉迷,却也同时让人束手无策。
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融化。
无法控制地,沉下去。
本不该是这样的,不是么?
那个清冷隐忍的目光,曾凉凉地望着自己。而何时,那漆黑的瞳孔,在自己眼里,柔成了一滩水,微微漾着,漫过自己的身体,如同落在心里的鸿羽,有着□的异样。
这样的目光,反而让自己无法招架。无力招架。
苏尘儿见华以沫不再开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门愈发推开了些,转而朝里走去。
华以沫回过神来,见状一惊,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拉。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不想让眼前的人进入房里,带着莫名的不安与窘迫。
不曾想心急之下,华以沫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苏尘儿又无甚气力,一扯之下,对方便毫无防备地被攥得趔趄着侧了个身,面对面撞进了华以沫的怀里。
华以沫的目光颤了颤。
身子陡然僵硬起来。
一时之间,怀里温软馥郁,女子的温热的体温透过自己薄薄的衣衫一直熨帖到冰凉的肌肤之上。胸前触到同样的柔软,却足以将一池春水搅乱。如投进心口的一块巨石,激起的已不是轻微的涟漪,而是惊涛骇浪,翻滚着朝自己扑过来,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像要把自己淹没。
而那樱色薄唇,堪堪地擦过自己的唇角与脸颊。留下一抹馨香与软濡。
如同一把火,轻易地一路灼烧起来。
苏尘儿对眼前的情况似乎也怔了片刻。
手腕上的冰冷触觉依旧贴在上面,以及此刻身前带着清冽药香的微凉怀抱。
她并没有料到华以沫反应会这么大。
而此刻,再不愿承认,心底的一些异样感还是渐渐浮出了水面。
眼前的人,果然有什么……不对劲。
苏尘儿率先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华以沫的怀里。
华以沫的心底下意识地泛起一丝眷恋。
然而下一刻,华以沫便重新清醒过来,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一般迅速地放开了苏尘儿的手臂,跟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空气重新涌入了两人之间。
却依旧残留着方才短暂时刻里相互混杂的好闻气味。
华以沫眼底神色复杂,晃动着一腔不可言说的心绪,直直地望着苏尘儿。
苏尘儿不动声色地瞥了华以沫一眼,念头一过,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抬脚迈进了屋里。
这回,华以沫并未再阻止。
苏尘儿先将地上的书籍都拾了起来,然后再将倒下的凳子扶起。
最后,苏尘儿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开始拣地上的碎片。
华以沫咬着唇望着苏尘儿一系列的动作。
一头柔滑青丝因低着头而滑落身前,其余的皆披散在身后,随着拾拣的动作微微摇摆晃动,似要晃乱人的心神。偶尔的动作间,那瘦削清雅的轮廓便从青丝间若隐若现地露出来,垂下的睫毛也随之一起一伏,撩人心弦。姿态从容,神色淡然。
却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苏尘儿将最后一片碎瓷放入锦帕仔细地包好,才缓缓起身。
抬头间,华以沫的神色尽收眼底。
苏尘儿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滑开去,声音淡淡:“好了。”
华以沫沉默地点了点头。
苏尘儿缓步往外走去。
华以沫便这般站在屋里,望着苏尘儿的身影一步步远去。
那微蹙而怅然的眉间,锁着世间红尘,拨不开的迷雾。
“华姑娘。”
华以沫正出神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阿奴的询问。
“你是谁?”
阿奴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出声问道。
“这是我爹。”风苒站在风一啸身后解释道。
阿奴瞥了一眼几日未见的风苒:“我没有问你。”
“你……”风苒只觉得自己真是与眼前这个粉衣女子命里犯冲,难道是自己上辈子夺了人家的夫,害得她家破人亡所以这辈子她来讨债不成?否则为何处处与自己作对?
然而此刻碍着风一啸在,风苒只能怄气地压下不满,没有再回嘴。
风一啸显然也瞧出自家女儿与眼前女子剑拔弩张的气氛来,瞥了风苒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才朝阿奴开了口。
“这位便是阿奴姑娘罢?”风一啸礼貌地笑了笑,“在下正是风秋山庄庄主风一啸。此次过来找华姑娘,是有要事商谈。”
阿奴仔细端详了一番,见眼前男子果真与风苒长得有三分相似,倒也不怀疑。
“阿奴,让他们进来罢。”
华以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房门前,朝不远处的三人道。
“主人既许了,那进去罢。”阿奴并未因风一啸是风秋山庄的庄主而有所恭敬,懒懒地开口。
风一啸修养倒是极好,还是点点头朝阿奴道了谢,才朝华以沫走去。
风苒与阿奴擦身而过时,狠狠地瞪了一眼阿奴。
阿奴自然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削了回去。
“风庄主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不知何事?”华以沫率先在桌旁落了座,伸了伸手,示意两人也坐下。
风一啸沉稳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紧张来,两手搁在桌上攥了紧:“有一件事,想麻烦华姑娘……”
华以沫一个转念,已猜到了风一啸的来意,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噢?什么事连风庄主都无法解决?”
风一啸轻咳了一声,组织了下语言,方开口道:“是关于舞儿的。想必……华姑娘也清楚,舞儿身子弱。眼看明日她便要大婚,今后为人妇,我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风庄主不妨直言,莫要绕弯子。”华以沫的食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漫不经心道。
“不知可否请姑娘为舞儿瞧一瞧?”风一啸语气软下来,“六年前,华姑娘便有恩于风秋山庄。此次又要劳烦,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只是情况严峻,我也不得不拉下这张老脸过来请求姑娘。在下也知华姑娘行医的惯例,但凡有甚要求,尽管开口。”
“是啊,华以沫,姐姐近几年身子愈发弱。看在彼此的情分上,你便帮姐姐瞧瞧罢?”风苒在一旁诚恳道。
华以沫闻言,一时沉默下来。
果然如风舞所言,风一啸来找自己了。想来也是为了女儿才放下一庄之主的身段,亲自过来相求。
只是……两人不知,明日过来,风舞才真正进入了危险之期。
那场充满祝福的婚姻,在冷酷的命运者眼里,不过是一场装饰了鲜花的坟墓。
迈进去。便万劫不复。
华以沫却有些踟蹰。耳边响起的,是风舞认真执着的话语。
她说,她想得到祝福,而不是阻挠。
华以沫心里清楚,若真的想阻止风舞,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实情告诉她的家人。光是她自己,并不能阻拦风舞的决定,让她放弃这段情缘。
风一啸和风苒却可以。
只是与此同时,带去的,也是痛苦与遗憾。
又是一个不得不做的选择么?
华以沫在心里叹了口气。
晨日湖中亭里与苏尘儿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风一啸见华以沫沉默着不开口,以为对方不愿意,迫切地开口道:“华姑娘,此事我也是其他办法,才来央求。我暗寻过许多大夫为舞儿瞧病,却并无任何成效。舞儿两年前身体突然虚弱下来,着实诡异得很。舞儿的贴身丫鬟还说,舞儿偶尔会胸口疼痛。她虽都不嚷不叫,隐忍的表情却是骗不了人的。她从来不提,许是不想让我们担心。我却隐隐觉得舞儿不是寻常的伤寒体虚。不瞒华姑娘……舞儿的娘亲也是如此。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我才放心不下。还望华姑娘是援手。”
“你怎知晓我能瞧出来?”华以沫抬头望向风一啸,“你也太高看我了。”
“若连你都不能,还有谁能?”风苒忍不住开口,“不管如何,你先瞧上一瞧罢,华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