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岚见状,沉默下来。片刻后,才脸色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道:“先将人送到地牢去。”顿了顿,“看好,莫要让人出事。”
话落,身后有手下站出来,将并不反抗的紫衫带了下去。
竹林外的火,烧至灵岚派人挖好的坑渠前,渐渐停下了继续蔓延的势头,随即被众人合力围灭了。
夜已深。在嘈杂声如浪潮般褪去之后,噬血楼终于重新恢复了静谧。
白渊拿着去天逸那里取来的补药踏进了灵岚房间,见她坐在桌边托着腮似在沉吟着什么,淡淡道:“就知道你还没睡。”
灵岚斜眼睨了白渊一眼,瞥见她手上的东西,眉头忍不住蹙起来,抱怨道:“天逸给的?”
白渊不置可否地默认了,走到灵岚身前,将药放在了她身前的桌上。
“我不想喝。”灵岚的话语多了些撒娇的意味,“他的东西都可苦了,这不是折磨我这个病人么。”
白渊不动神色地坐了下来,只是语气淡淡道:“我亲自熬了一个时辰。当真不喝?”
灵岚闻言,脸色不由有些发苦,却碍于白渊的话还是踟蹰地伸手接过桌上的碗,一股刺鼻的苦味迎面扑来。灵岚瞄着手里等同于毒药的黑褐色液体,低声咒骂了天逸一句,才捏着鼻子皱着眉将碗里的药一口气喝了完。
多一秒也是折磨。
“咳咳……”一喝完,灵岚只觉得舌间都是无尽苦涩,方咳嗽了几声,一杯清水已经递了过来。
她忙不迭地接过,倒入自己口中,片刻才将那苦味压了下去。
“真难喝。”
“良药苦口。”白渊说着从灵岚手里取回空杯,放回了桌上。
“别听他胡言,他就是故意的。仗着自己医术好,尽捡苦药熬。”灵岚才不信这个道理,辩驳了一句。顿了顿,又开口问道,“他没事罢?”
白渊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那魅主不过为了将他引开,并未下什么狠手。估计也是顾及到在噬血楼,否则以天逸与她的实力差距,怕是多少要吃亏。”
“这般看来,然童应该更加安全了。”
“嗯,只是可惜对方被擒住后就趁着青堂主没留意自爆了,虽没伤到青堂主,但也并未得到什么线索。刺影楼的防备心果然很重。”
“他们动作倒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知到底想干嘛?”灵岚的指尖敲了敲木桌道,“噬血楼非正非邪,一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莫不是真为了苏尘儿?可是图的又是什么,连把我们噬血楼搅和进来都不惧。”
“这些时日,江湖动荡,众门派势力都有所削减。阮家堡堡主去世不必多说,雷家堡死了个雷霆,也受到不小的打击。本来雷振云的三个儿子里雷霆是最有可能继承雷家堡堡主之位的,他一死,雷家堡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都受到了一定限制。依苏尘儿之言,这些都出自刺影楼暗里搞出来的手段。鬼判之死与刺影楼也脱不了干系,加上你们噬血楼出的事……”白渊神色渐渐凝重,“虽说许是有苏尘儿的原因,不过从刺影楼布下的大网看来,也不排除顺便削弱江湖上势力的想法。怕是于公于私,都不会松手。”
“嗯……看来得想些办法才是。”
白渊点点头表示同意,忽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再作纠缠,正色道:“方才见你神色凝重,可是在想紫衫的事?”
灵岚闻言,眼底有犹疑之色浮起,只见她缓缓点下了头:“嗯。我方才一直在想她为何要这样做。你也瞧见她之前在房间里的神色了,虽然极力掩饰压抑,但还是不难感觉到她的痛苦都是真的。姐姐在世时,她对姐姐的敬重我也看在眼里。虽然在千影身上发现烧疤时,我便猜到了她。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为何是她。可是事实又摆在眼前,并不能推翻……”
“也许有什么苦衷?”
“也许罢。”灵岚皱起眉头,“只是以她的固执性子,怕的确如她所言探不出什么话来。这动机想不透,我怎么也不能释怀。”
“多想无益,你身子还未好透,等醒来去问问罢,总有线索的。”白渊说着直起身来,话语不容置疑,“莫要熬坏了身子。”
灵岚抬眼,视线在白渊身上转了一圈,忽道:“今晚留在我房间罢,明日一道去地牢想办法问问。荣雪宫鬼判使者的事,毕竟还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白渊闻言身子一顿,不过片刻的踟蹰后,已点头应了下来:“好。”
☆、195请君入瓮(五)
翌日。
华以沫和苏尘儿醒来时,方过辰时不久。两人推开门,便有噬血楼的人迎上来道:“两位姑娘,楼主有吩咐,待两位姑娘用完早膳,便去地牢一趟。楼主在那里等两位姑娘。”
“好。我们知道了。”苏尘儿点头应了下来。
地牢在闭思堂地下,平日专门用来关押处罚犯了事的噬血楼楼众。情节轻一些,不过是关在闭思堂里禁足思过,情节重的,则是另一番对待。
等华以沫与苏尘儿被人一路引领着到达思闭堂,又沿着地下石梯往地牢走去时,才察觉到噬血楼的严酷来。
石梯粗粝,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几盏壁灯,幽幽地散着光,将整个地牢通道照得晦明不一,衬着地牢里明显阴冷下来的温度,便显得有些疹人。深灰色的石梯上,还有些因年岁已久留下的深色印渍,一块一块地晕染在上面,一滴一滴地嵌入石缝里,像极了血渍斑驳。
下了石梯,则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石道,旁边照例是壁灯幽光,通道里则有些海风的咸湿气味,应是哪里被开了通气的口子,正靠近海域的缘故。三人的脚步声踏在石道里,有回声轻响,在这半明半暗中显得有些诡谲。最为压迫的是石道头顶在壁灯摇晃的幽光里,能看到画着极长的一幅壁顶画,画上人物面容苦痛绝望,或被烧灼,或被水淹,或被刺身,或被凌迟,可谓死相百态,宛如十八层修罗地狱般在这条石道上一路在黑暗里蔓延开去。加之又在头顶,压迫感便愈发强烈。
只是此刻走在之中的,毕竟不是常人。
华以沫一路都饶有兴趣地观摩着壁灯映照下头顶的壁画,脚步也刻意放缓了些,有些啧啧称奇:“这画当真画的精妙诡谲,画中人物线条虽粗粗勾勒,却唯独将那神色凸显得逼真异常,实在巧思。”
领路的是个男子,听闻华以沫的话,心里暗道不愧是鬼医,要知道他初次来时,即便不是犯人身份,脚都不免有些发软。不过听得华以沫这般夸赞,还是觉得有些得意,口中应道:“回华姑娘,这画名曰‘众生红尘’,是第一任楼主特意寻来奇人画师所作。意图是为了给犯了事的人形成心理上的压力,等这么一条石道走完,若是胆子小些,又心虚的,怕是扛不住这一路行走。”
“的确如此。”华以沫颔首,面露赞赏,“这想法倒是极好的。”
说着,华以沫忽然偏头去望苏尘儿,面上蕴了一抹笑意:“尘儿可觉心神忧惧?”
未待苏尘儿摇头回答,一只手已经自明灭灯光里探出来,执起了她的手。
苏尘儿抬眼瞥去,见华以沫已经若无其事地重新回过头,露出一副专心欣赏壁画的模样,平静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浅淡笑意,也随了她牵着,一路往前走去。
这般走了片刻,一条石道才到了尽头。拐弯处,露出一排严密地牢与随地摆放着的刑具。那些刑具似乎有些年头的样子,上面沾了干涸的血渍,有戾气透出。
视线扫过,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灵岚与白渊,以及她身前绑在铁架上的紫珊。
“楼主,华姑娘与苏姑娘到了。”领路的男子走到灵岚背后低声禀报道。
“天逸怎么没来?”灵岚回头瞥了两人一眼,出声问道。
“回楼主,天先生说……怕刑罚污了他爱美的眼,宁可呆在神医堂研究花花草草,顺便帮楼主多配一副良药养生。”男子话语有些踟蹰道。
灵岚闻言,眉头皱了皱,低声咒了句:“死天逸,不忍心看紫珊刑罚,怎么就忍心给我配苦口良药了。”顿了顿,她抬起头,望向眼前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地被铁链捆绑在铁架上的紫珊,脸色严峻道,“紫珊,你当真不肯开口?”
紫珊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灵岚目光沉暗,忽然朝身后的男子道:“去给我把楚堂主唤来。”
“是,楼主。”男子接到灵岚命令,折返而去。
话音一落,铁架上的紫珊死寂的身子突然颤了颤。
“紫珊,这是你逼我的。”灵岚话语淡淡,目光一直凝视着不远处的紫珊,“我知你爱慕楚言已久,心里也不愿他看到你这般狼狈模样。只是你性子孤僻,怕是我再如何用刑都不肯吐露只言片语。我也只能用楚言最后试一试了。你猜,他看到这样的你,会如何想法?”
听到灵岚的话,铁架上的紫珊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纤弱的身子在厚重的铁架上显得愈发柔弱不堪,散乱的青丝下露出那张苍白的面容来。她身上的紫色衣衫破裂处混杂着深深浅浅的血色,而此刻她的脸上,透出一种绝望的神色,几乎要刺到人的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