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女子在她的注视下,轻轻点下了头。
也许,这一份不被祝福的情缘,注定无法继续。
被悲伤牵制的两人,都变得不再是自己原来的模样。
而这,并非是她所愿意看到的结果。这对她们,都是莫大伤害。
她久久地望着灵岚。目光沉静下来。
然后,她伸出了手,握住了眼前的瓷碗。
仰头。饮尽。
碗落地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最后阖起的目光里,悲伤像是枯竭的河水。
流不出一滴泪。
不如忘记。不如忘记。
你的快乐,不该因我而失去。
她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幕,是初见时赤衣女子唇角勾起的笑容。
明艳不可方物。
有越来越多的血自坐在浴桶里的白渊唇中涌出,将水面染红。
华以沫眉头锁得更紧,深吸一口气,手中第三根金针再次刺入白渊的心口三寸处。
白渊的身子跟着猛地颤了一下。
生命流逝的痕迹终于渐渐止了住。
对方因痛苦而微微弯下的身子,也终于仿佛脱力一般靠在了桶边上。
那苍白的脸色吓人。若非那游离的一丝呼吸,几乎要让人以为不过是一个死人。
华以沫沉吟再三,缓步来到白渊身后,神色紧凝,手中运了真气,然后右手贴在了白渊的背后。
真气探入间,能感到对方紊乱翻涌的气息,几乎要将自己的气息也跟着一同扯乱。
华以沫眉头一皱,左手中金针飞快地落在白渊身后。
她小心地开始往白渊体内输送真气,不时用金针理顺她堵住的经脉,引导着对方丹田里的真气一点点流过四肢百骸,滋润身体。
日头渐渐高照。又渐渐下落。
华以沫的额头布满汗水,脸色失了血色,一身白衣早已湿透。
身前的白渊,那身体上的通红,开始慢慢淡去。原本的惨白脸色,也渐渐恢复。
房间外。
天先生与苏尘儿早在用过午膳后便开始等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两人并不言语,耐心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时至申时。
门内忽然传来脚步声。
然后,木门被“吱呀”一声拉了开。
华以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天先生的眉间敛着一抹不安。此刻见到华以沫,注视着对方,只等着她开口告知结果。
华以沫神色虚弱苍白,勉强撑着身体朝天先生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我已用金针稳住她的心神,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醒了。”
言罢,也不理会天先生,转身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眼底带了抹关切,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华以沫。
在扶住对方的一刹那,华以沫的身子已软下来,大半个身子都依在了苏尘儿身上。
“辛苦了。”苏尘儿低声道,“我先扶你回房。”
“嗯。”华以沫扯了扯唇角,给了苏尘儿一个笑容。
苏尘儿抬头望向天先生,彼此点了点头示意,便先扶着华以沫离了开。
天先生方才听到华以沫的话舒了口气,提在空中的心也跟着落下来。此刻目送着两人离去,他的视线又落回房间,透过微开的木门,瞥见依旧闭着眼端坐在浴桶里的白渊,唇边有了放松的笑意。
事情总算不至于太糟。他的目光里滑过一抹坚定。接下去,只差利用眼前形势,劝说醒过来的白渊同自己一道去噬血楼了。
他相信,若是白渊记起那段往事,以现在楼主的情况,还是有很大希望让白渊心软前往。而只有有了契机,两人之间才有回转的可能。
这个契机,便是死亡。
生死面前,所有的仇怨都将淡去,只剩下爱是永久长存。
☆、106还将复来(一)
白渊的意识终于一点点回了来。日光透过眼帘撒入视界。微微的亮。
她的睫毛颤了颤。下一秒,缓缓睁开了眼。
白渊清醒的目光带着苦痛,紧锁的眉毛像是缠绕了千般愁绪万般纠结,薄唇抿成一条沉默的线。落日余晖映在苍白脸上,愈发显得惨淡。
天先生站在浴桶旁,双手互相拢在衣袖之中,垂眸望着白渊。
“你醒了。”他道。
片刻后,白渊才似从怔神里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天先生。目光晃了晃。
“是你?”白渊的声音清冷,眉皱的愈发紧。
“嗯。”天先生毫不隐瞒地点点头,“你既已恢复记忆,想来也不难猜到我是噬血楼的人了。我正是灵岚手下神医堂堂主天逸。”
听到灵岚的名字,白渊脸上神色明显波动了下,眼底又有一分深刻痛意像是波澜般漫开来。她抿了抿唇,方开了口,声音带着故作镇定的微颤:“她……如何了?”
“前两日神医堂传来消息,说是还未清醒。”天先生的目光牢牢锁定着白渊,神色严肃地解释着,“她的身体在之前冷竹堂楼顶与你一战时便伤了元气,枯林那一剑无疑是伤上加伤。我见到她时,她已经一只脚跨进了阎罗门。伤口血流不止、意识模糊、高烧不退,如今怕是依旧撑在生死边缘,依靠神医堂的一些奇药吊着性命罢了。何况她死志已决,求生意识不强。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即便是我,也没有几分把握。”
白渊在听天先生说话时,身侧的手攥紧,连气息都乱了几分。直到对方言罢,方深吸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你特意瞒着身份来恢复我的记忆,可是想让我过去噬血楼?”
“是。”天先生毫不避讳地直言道,语气淡然,“不管她会不会醒来,我想她都希望你能陪着,而不是决绝地选择一次次丢下她。虽然我怨你这般待她,但身为她的属下与朋友,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达成她的心愿。也许是最后一个愿望也说不定。”顿了顿,天先生的目光锐利了一些,连带着语气也沉了下去,他道,“那你会去么?”
白渊的眼睛有些痛苦地闭起来。
她知道,也许这一去,便再也不能割舍。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一次。
在受伤时照顾陪伴自己的灵岚。选择不喝忘川汤记住一切的灵岚。在自己忘记她后依旧爱着自己的灵岚。她简直不敢想象,这几年灵岚度过的,是怎样一种寂寥的痛苦。所有记忆都只有独自铭记,世上在没有第二个人记得。甚至连记忆的共同拥有者的自己,都将其毫不留情地抛却。这些都只有被她一个人视作珍贵的东西。而在那一次次的相遇里,自己的冷漠与决然,将手中剑毫不迟疑地刺入曾经最爱的人身体里,任由那血染红了对方的一身如霞赤衣。这些对尚记得所有的灵岚而言,该是如何钻心的折磨。
此刻,她尚能清晰得记起那几幕画面。而彼时灵岚的目光,在此刻她也终于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心疼。
疼得,像是要碎裂成零落花瓣。
她恨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她更怕灵岚在一次次痛苦里……对自己失望。
可是,明明连自己都觉得失望透顶的事情。那些爱恋以外,已经全是伤害。直到亲手将自己的爱人伤的遍体鳞伤。然后在眼前一点点倒下。
如今想起来,那样的自己,那样的回忆,残忍不堪。
白渊的脑海里浮现出灵岚最后说的话来。她的唇角还费力地试图给自己一个笑。她说:“现在好了。这样才是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自己说过的话,如今成了更为锋利的匕首,迅疾地扎进自己的身体。流出无声的鲜血。
她不要。她不要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她不要灵岚死去。剩她一个人孤独地活在陌陌红尘里,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笑靥。
虽然面上平静,天逸的心里却有些忐忑。他注意着白渊的神色,见对方似乎陷入痛苦之中,垂下的眸也带了些无奈。他沉默着,等待着最后的回答。
这般过了片刻,他见白渊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带着决意。
他听到白渊的声音疲倦地响起:“带我去噬血楼罢。我想见她。”
苏尘儿给坐在床上的华以沫倒了一杯水,目光温润:“好些了么?”
“嗯。”华以沫点点头,呼出一口气来,抬头望向苏尘儿,将空杯递还回去时,忽然笑了笑:“三日不见,尘儿可有想我?”
苏尘儿伸手正碰到杯子的手一顿。正沉吟间,华以沫执着瓷杯的手已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之上,有带着笑意的话语落在耳边。
“我可是很想尘儿呢。”
苏尘儿目光柔软下来,并未回应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华以沫,黧黑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华以沫的面靥。
华以沫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空着的左手抚上苏尘儿的眉梢。带着薄茧的手指细细描绘过苏尘儿的眉毛,沿着脸颊轮廓滑下来,最后落在苏尘儿的唇角。
微凉的手指扫过对方的浅淡薄唇。华以沫目光认真,轻声开了口:“尘儿,你肯定知道当初在枯林外接到那个天先生的信时,为何我选择要帮助白渊恢复记忆罢。”
“嗯。”苏尘儿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