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谦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难民也一动不动——保持体力。
风并不温柔地吹着,席卷起一地的尘土,京城外的难民营附近有种树木,本该有落叶的,但地上一片都没有,它们都在难民的肚子里。
慢慢地,乌云汇集,马上就要下雨了,秦嘉谦和难民谁也没有躲雨的意思,一来躲雨需要走动,费体力;二来城门已关,这附近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雨噼里啪啦打下来,难民们艰难地仰起头,张嘴接雨润喉,秦嘉谦仍然伏在地上不动,任由雨穿过他的发丝,落在地上。
秦嘉谦阖着眼睛,就这么待了一整晚。
这个晚上,秦嘉谦和难民都一夜未眠,难民为了久违的雨露,秦嘉谦……一如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那样,需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晚上。
第二天,秦嘉谦深深看了眼难民营,喝了一晚上雨水的难民们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秦嘉谦转身一瘸一拐离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秦嘉祢的区别。
秦嘉祢是在深宫大院长大的太子爷,身后是皇后母族,是众多提前投诚的大贵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和大贵族们绑定,纵使登基,为了皇位稳定,也要尽可能与大贵族站在一起。每一道政令出发点都是为了大贵族。
正如此次难民,大贵族们兴起了圈地养马的爱好,于是他们没了土地,被迫流亡成难民。
没人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只有大贵族才是人,其他只是杂草,给点吃的,死不了,以后慢慢就散了。当然,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嘉谦是平秋锦捡回来的,身后是寒门出身的平秋锦。
秦嘉谦挨过饿,受过苦,短短数年见多了人间疾苦世事无常。无论秦嘉谦本人是何观点,已经选择了秦嘉祢的大贵族们注定不可能两边倒、再选择秦嘉谦,他们注定对立。
为什么有的人锦衣玉食,有的人食不果腹?
秦嘉谦步履蹒跚地往回走,平秋锦就在不远处等他。
“想明白了?”平秋锦问。
“嗯。”秦嘉谦回。
平秋锦对着他,撩开衣袍,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微臣见过殿下。”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觉得我们舒舒知道的真得很多-什么鸡毛蒜皮的细节都清楚。
第14章 神迹
秦嘉谦扯扯嘴角:“我还不是殿下。”
平秋锦回:“马上就是了。”
秦嘉谦对平秋锦的话深信不疑,平秋锦在教他时政时,只介绍大贵族们的实力及彼此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未提到自己的能力。
但能在还未当官时就了解到皇家秘辛,能赶在皇帝和皇后之前找到自己,能在皇帝和皇后做出放弃秦嘉谦的决定后,还能明目张胆地留下自己,此后地位依然稳如泰山,毫不动摇,先帝和当时的皇后还得捏着鼻子当此事没发生过,平秋锦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无害。
他就像浮在海洋里的冰山,深不见底。大贵族们看起来如日中天,却也不能在平秋锦手中讨得好处,可见平秋锦实力惊人。
此后朝中风声鹤唳,看不见的硝烟在朝野弥漫。两大阵营对撞,其余人都龟缩起来,战战兢兢,生怕把自己扯进去。
太子秦嘉祢的身体短暂地好转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仍然不可避免地衰败。
昭国大国师来看过以后说,秦嘉谦大运已开,非人力可挡。三个月前若能下死手或许还有救,如今怕是没用了。
昭国大国师感慨:“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淮国人迷信昭国大国师不是一天两天,大国师这句话传开后,秦嘉弥一派人心浮动。毕竟大国师已预言了秦嘉谦才有未来。
没多久,天下又凭空多出一块石头,一尊石像从土里长了出来,同多年前写着双子预言的石头一模一样,上面刻着几句古语,翻译过来是:秦嘉谦为太子,淮国兴旺。
迷信的先帝和太后:……
在石像上动了手脚的平秋锦无所畏惧,既然有人能当神,胡说八道,那他当然也可以,区区「神迹」,当谁不会弄呢。
这块石头尽管荒诞不经,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可信度,但如同第一块石头而言,这一块石头也得到了他应有的装神弄鬼的效果。
先帝一如既往地坚信「神迹」,加上大国师也曾如此预言,先帝只觉得这神迹和预言交相呼应,是上天在提醒他及时转方向。
秦嘉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即便勉强让他继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很难完成政务。繁重的政务直接拖垮秦嘉弥的身体也未可知。
先帝早早动了换储君的心思。
太后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秦嘉弥这边,一方面她亲自养大秦嘉弥,感情深厚,自然想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拿给秦嘉弥,比如皇位,同时也惧怕若秦嘉谦继位,气运更强,直接妨死秦嘉弥也未可知,另一方面她毕竟对秦嘉谦下过死手,担心秦嘉谦上位后清算她。
先帝和太后又因为此事斗了一场法。期间种种,不计其数。最终先帝棋胜一招,召了秦嘉谦回宫。
秦嘉谦的回宫在宫内掀起了一场大的风潮,宫内很快的分成了两派,一派追随太子秦嘉弥,另一派逐渐的倒向了身强力壮且有先帝支持的秦嘉谦。
两派在朝廷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浪。
后来先帝战死沙场,死前太子秦嘉弥已经几个月下不了床,吃饭喝水都十分费力,眼看不久于人世,遂将皇位传给了秦嘉谦。
因此,秦嘉谦虽然坐在了皇位上,但仍有隐患。
邵望舒越想越觉得不安,脑子里产生了许多荒诞的联想:也许赵锵的父亲正是支持秦嘉弥的那一派,因此早早得知了密道的存在,却拒不告诉秦嘉谦。只待秦嘉弥身体好转后,一举扳回皇位。
邵望舒坐不住,脑袋时不时地朝窗外看。
韩暮起初还装没看见,次数多了,轻咳两声,问道:“邵公子窗外有何风景?”
邵望舒连忙摇头,将视线转回课本上,刚看了两眼,说便听到窗外有咚咚的声音,两长一短——这是赵锵说过的记号。
邵望舒当即起身,举起了出恭的牌子。
赵锵引着他绕到后门,两手撑着墙直接跳了上去,坐在墙头,伸出一只手把邵望舒拉了上去。赵锵得意洋洋地问他:“翻墙爽不爽?”
赵锵从墙上翻了下去,在前头引路。邵望舒留意着整个路线,他随身装着从秦嘉谦宫里带出来特殊香料,沿路走沿路撒,做清楚标记,防止自己忘了。
赵锵走路避着人,避着侍卫。他对宫中侍卫的轮班值守情况看起来颇为了解,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前来值守的侍卫。
赵锵快乐的吹着口哨向他炫耀道:“这都是经验。等你翻多了,逃课逃多了也会懂的。”
赵锵引着他一路走,邵望舒总觉得这路有些眼熟,像是去往冷宫方向的,“这个地儿难道是在冷宫吗?”
“是在冷宫方向,但不在冷宫。冷宫虽然进出的人少,但正是因为人少才容易引起怀疑,一旦得知有地道存在,最先查看的便是冷宫。因此,这地道安在了冷宫附近的小林子里。”
赵锵把他引到了小林子,林中有一口井,井中并没有水,荒草丛生。据说这里原先是冷宫妃嫔们打水的地方。但冷宫已多年没有妃嫔入驻,因而这井也荒废了。
从上面往下望,这井看起来比较深,赵锵却直直的跳了下去,吓了邵望舒一跳。
“赵锵,你还好吗?”
井底传来赵锵的闷笑声:“你下来吧,”赵锵喊。
邵望舒看了一眼井的深度,幽深不见底,刚刚跳下去的赵锵也不知所踪,邵望舒这会儿才发觉自己兴许是恐高,邵望舒咽了口唾沫,又想起秦嘉谦的事,咬咬牙,狠心跳了下去。
邵望舒紧紧闭着双眼,以为自己要在空中掉落好一会儿才能落地,谁知刚跳下去,脚就触及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再一晃神,听得头顶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从头顶合上了,邵望舒掉在一块厚实柔软的毯子上了。
“原来这里有个机关。”邵望舒反应过来了,从上面看着幽深,不过是用特殊方式做出来的假象。
“走这里。”赵锵带着他朝前走。赵锵一路走一路给他介绍:“我们现在走的地方便是冷宫了。再往前走走,就出宫门了。”
赵锵走着走着,突然敲了敲墙壁,从上面拆下来一块砖头。
邵望舒一眼望去,砖头背后金灿灿的一片。
赵锵介绍道,“这是前朝给皇帝他准备的逃亡时的钱。一整面金子做的墙。你哪日若是手头吃紧,可以来此挖一点钱。”
两个熊孩子在地道参观时,谁也没发现井周围的树上轻轻地跳下来一个蒙着脸的人,对着一棵枯树有韵律地敲了几下,枯树中间弹出一个木盒,那人掏出纸笔,简单地写了两句,把纸条放在木盒里,把木盒压了回去。
压回去的木盒在中空的树中极速下坠,很快消失。
含章宫内,梁柱上猛的跳起来一个黑衣的男人。若邵望舒在此必定会吃惊异常——他同秦嘉谦一同住了几日,却从未见此人出现过,更不晓得他一直便在含章宫的梁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