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心神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而自方才端妃抬袖之时直直拔身而起的裴劲松已经赶到近前,劈手就朝端妃持金簪的手臂夺了过去。
电石火花之间,众人只听到一声骨裂的咔擦脆响,端妃的小臂已经直直在裴劲松的手中逆向翻转,那支本来刺向老皇帝的金簪也已经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左心口。
景染眸光猛然一缩,裴劲松似墨线绞勒般的两道浓眉也是轻轻一拧,微诧般松了手,端妃本已软倒的身子直直倒地,努力睁眼看着已经扑到近前的长孙祈淳,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字未吐便闭上了眼睛。
殿内众人已经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的不成样子,久久无人嗦动一下,德钦老王爷也深深凝起了眉骨。
长孙祈沐长身青衣静立如画,深邃清透的眉眼如同窗外浓稠暗沉的夜色,无波无澜却化抹不开。
老皇帝始终紧绷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停,向来凌厉如鹰的老眼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来人,将端妃的尸体移入端仪宫,择日安葬。”
殿外即刻有宫人进殿,看着被长孙祈淳紧紧抱在怀里的端妃无从踌躇。
“八公主便先行禁足于祖……”老皇帝眯眼看着长孙祈淳沉吟出声。
景染睫毛一闪,轻轻垂下遮住眸中嘲弄,老皇帝心中这便是有了猜忌了。
“父皇!”一直长身玉立的长孙祈沐忽地化开眸中浓雾,开口打断老皇帝:“祖祠日久失修,今冬又不堪厚雪重负,西南角端梁隐有开裂,儿臣已令工部着手整修了。”
群臣心中微有讶异,很明显今日端妃刺杀越帝之事与前两日的荔贵妃小产一事难逃关系,而向来淡薄与人的九公主殿下竟然会在这时开口,隐有偏帮长孙祈淳之意。
景染也抬了眸,清婉透亮的目光隔了远远的大殿落在长孙祈沐身上,好像在一瞬间忽然抓住了一点东西却又轻恍而过了。
老皇帝沉默片刻,未有旨意被打断的勃怒,而是顺着长孙祈沐的话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禁于端仪宫吧。”
“你们也都不用站着了,都回吧。”仿若一日之间便苍老了数十岁的老皇帝,站起身时摇晃了一下,堪堪撑住面上神色,疲惫地朝众人摆摆手。
群臣互相对望了几眼,带着满腹的猜测和惊疑未定齐齐恭身。
一直静默端坐的皇后眸光扫了眼被抬出去的端妃尸身,也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长孙祺泓走近殿前将缀了紫穗的玉佩捡了回来,看了看旁边那枚碧绿色的扳指也弯腰捡了起来。
——
夜色寒凉的仿若能够掐出水来,景染紧闭着双眼靠在轻微摇晃的车壁上,感受着德钦老王爷忽轻忽重的呼吸声。
“哎臭丫头!我还是没能想明白,端妃就算是和荔贵妃小产之事果真扯上了关系,可她为何会急于突行刺杀之事,且是在明知不会得手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德钦老王爷揪着胡子皱着眉。
景染知道他是在自顾自地分析,也没搭话。
果然德钦老王爷“嘶”了一声,又道:“莫非,端妃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或是背后有人逼迫?”
景染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知道方才一闪而过抓住的东西是什么了!
“哎!”眼看着景染忽地睁开眼睛就要飘身离开马车,德钦老王爷急了,一把揪住她的衣角叱道:“臭丫头,你这一语不发的又火急火燎做什么去!”
“你自个儿回府吧,我要回宝香宫了!”景染说着拍开德勤老王爷揪在袍角的手就又要动身。
德钦老王爷这下眉毛直接竖了起来,吹胡子瞪眼道:“你敢跑!你这臭丫头是不是琢磨出什么了?留着我老头子一个人在这儿瞎迷糊!”
“哪儿能你一个人,你都摸不透的东西,这满朝文武包括老皇帝这会儿一准儿还在瞎猜。”景染被他逗乐,勾勾嘴角压低声儿道:“我真得赶紧走,我就告诉你一点,那只直直插进端妃心口的钗子并不是裴劲松做的,更不是无意间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插进去的,而是端妃自个儿借力转臂就势插进了心口!”
景染说完不顾德钦老王爷惊诧的神色直直飘出了马车,朝青越皇宫飘了回去。
不过她飘身的方向不是宝香宫,而是和宝香宫正好东西相对的——端仪宫。
端仪宫作为妃子的宫殿规模不大也不小,景染远远望着那一片暗压眯了眯眼,整整一队不下百人的御林军正在有序地四散而开,将端仪宫围了个严严实实,暗沉的夜色中银白色的盔甲随着行走泛动着冰寒的冷光。
景染心下嘲讽更甚,动作却是没停,估摸了下正殿内室的方向便直直朝那方屋顶飘了过去,却没料到飞檐瓦棱的屋顶上已经趴了一个一袭青衣,灼灼玉华的人。
景染:“……”
长孙祈沐同时抬头看向景染的凤眸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后绷着脸,墨黑清亮的眸光直直瞧着景染不说话。
即便是不得已地趴着,可这人身上的清华不减半分,闲适的如同躺在自家屋顶看星星般。
景染不自觉地撇撇嘴,悄无声息地踏着屋顶的瓦砾挪到长孙祈沐身边,同样俯下身子,顺着已经被小贼挪开瓦片开好的洞口往下看。
景染没有开口,长孙祈沐也未出声,眸光却是仍旧一动不动的落在景染的侧脸上。
“……还没看够么,朝下看!”景染感觉被她炙热的眸光盯得脸快要着火,忍无可忍地传音入密道,好听的嗓音除了轻嗔薄怒外还沾染了些许难以言说的东西。
长孙祈沐冷冽的眉眼弯了弯,连周身馥软的雪莲冷香也好似柔暖起来,眸光重新落到了下面。
并不大的寝室装饰普淡,此刻端妃的尸体已经被抬放到了床上,床边跪着一言不发的长孙祈淳,因为低垂着脑袋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屋内并没有旁人,看来是都被打发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宫女红着眼眶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铜盆儿清水,走近长孙祈淳身旁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八公主……”
景染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宫女,看她脸上的神态不似作假,想着端妃贤良淑直的名声确实不似作假。
长孙祈淳嘴唇嚅动了一下,如嘶暗哑的音色开口道:“放那里,再取一身……”静默片刻,复又开口:“算了,你下去吧。”
小宫女看看长孙祈淳,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端妃,终是没忍住哭腔捂嘴小跑了出去。
景染看着长孙祈淳迟缓地起身拧湿毛巾,想着这大概是要为端妃净容换衣了,便抬起了脑袋,又直直对上长孙祈沐先一步移上来的眸光。
……
景染斜睨着长孙祈沐,微微勾了勾嘴角,次次做贼竟都能撞上这个人,想来怕是个“惯偷。”
长孙祈沐垂了垂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往常细密微弯的长睫难得乖巧的贴合在下眼睑上,落下一片温软的阴影,如同一把乖巧的小扇子,有了让人情不自禁想去触碰抚摸的软意。
底下的脚步声忽地响起,景染眸中薄雾散开,挪开眸光看了看,端妃仪容整洁的躺在床上,长孙祈淳正缓步朝外屋走去,约摸是要亲自去取身干净的衣裳过来。
就是现在!
景染和长孙祈沐对视一眼,齐齐飘身蹿进了殿内。
时间紧凑,景染刚要抬手去捏端妃的下颚,长孙祈沐却当先目标明确地抬手摘下了端妃左耳上佩戴的耳坠,然后极快地璇开,一枚极小的暗红色药丸就这么滚落到了长孙祈沐手心。
景染微微讶异,抬眸看着面前这人冷冽的侧脸,心下又升腾出猜想被印证的复杂。
长孙祈沐却是面无表情地将耳珠璇好,又原模原样的给端妃戴了回去,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在长孙祈淳踏进门之前拉着景染飘了出去。
今夜不知怎的极其寒凉,长孙祈沐拽着景染的衣袖直直飘向了宝香宫,一路上没有任何要停下和开口的意思。
一路板着脸抿着唇的景染:“……”
等进入景染落住的侧殿,长孙祈沐松开手看着景染,却是忽地开口道:“可是喜欢我的睫毛?”
景染:“ !”
长孙祈沐低低笑了一声,在景染开口前低声道:“我知晓你想问什么,端妃的这个耳坠是天启十五年父皇赏赐的,那时她还颇受宠爱,但在荔贵妃进宫之后,端妃便再未戴过这只耳坠了,而且——”长孙祈沐顿了顿,敛眉沉了声音:“同样的耳坠,我母后也有一只。”
景染低低应了一声,眸光复杂,想来这副耳坠原是一对,老皇帝约摸是分别赏赐给了皇后和端妃。
那如此一来——景染静静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心下轻叹,皇后是长孙祈沐的母后,这件事若是和皇后扯上关系,长孙祈沐也难以旁闲。
长孙祈沐对着景染笑了笑,只是纤薄的唇瓣弧度清浅,刚开口说了句“母后那里——”门外忽地响起一道谦恭的问话声:
“是景世子回来了吗?当下可要准备热水沐浴?”
景染看了眼映在窗纸上恭身等候的侍女,又转头微微低眸看向长孙祈沐墨亮的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