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染紧紧牵着长孙祈沐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心下的感动与复杂难以言说。
身边这人虽张扬的铺了万里锦红,宣告天下。却在真真正正的成婚仪式上,不走常理,不按规制,避绝了那些因势而为和途看热闹的人,只真真正正的请来了这些俱都知道她身份,并且真心祝愿她们的亲近之人。
这个人啊,不仅爱她,疼她,也是懂她的。
“在想什么?”长孙祈沐一路上也分外安静,感受着景染的情绪轻声开口。
景染牵着她的手甩了甩,看着前方独自一人的殊鸾道:“在想你做了那么多,今夜定要顺利才是。”
长孙祈沐嘴角勾了勾,道:“会的。”又道:“今夜谁若是敢来搅弄,我怕是不会放过他。”
她这一句语气虽波澜不惊,却寡淡温凉。
景染暖了暖她的手,笑道:“裴劲松去了桐城镇守,可吃不上我们的喜酒了。”
长孙祈沐也笑了笑,还没说话,已经等在清液阁门口的罗曦便笑嘻嘻冲了上来,喜气洋洋道:“世子您不知道么?公主已经下令举国大摆流水宴十五日,就算裴将军人在桐城,这杯喜酒也是照样能喝得上的!”
“大摆流水宴?还是十五日?举国?”景染讶异地挑了挑眉梢。
“对啊,”罗曦点点头,道:“不过一应开支都是公主自行划拨的,而且这个流水宴大多照顾了穷困的百姓,实为善举。”
即便如此,举国大摆十五日的流水宴该是何等的花销,再加上漫天遍野的红绸。景染顿时笑出声,偏头刮了下身边人的鼻梁,莞尔道:“殿下,你如此大手笔的花销,可别等我嫁过去了反而养不起我了。”
长孙祈沐似乎被她那声“殿下”喊的心软了一下,阖了阖微深的眸色,才不以为意道:“我若养不起不是还有你,那便换你养我。”
“那可不成,想让我养你,得你嫁我才行。”景染挑眉拿捏,两人一同走过了梅林中间的拱桥。
罗曦和罗伊,罗译几人,都跟在身后喜气洋洋的听着。
长孙祈沐似乎垂眸思索了一下,道:“那今夜你先嫁我,我养你,待我养不起了,再换我嫁你一次。”
“……”
罗曦顿时笑出声,连带着罗译,罗伊也轻声笑了起来。
“本世子竟未看出你还有这般心思?”景染低笑着在长孙祈沐手心挠了挠,道:“那便宜都被你先得了我可不干,你实在养不起了我们便吃差点儿,如此一来,光是将外面儿铺的那些红绸变卖了也够你养我一辈子了。”
“世子,那可不行。”罗译又适时插话了,替长孙祈沐开口道:“前些日子属下在铺红绸时,就有一些人家在我们前脚铺,她们便后脚偷偷取下几匹,说是公主殿下的大婚,她们想藏点儿东西留下来给儿孙们,到时候成婚时也沾沾世子和公主的喜气。”
“……”景染顿时莞尔,其实青越的百姓最是淳朴,也足够爱戴身边这人,从这件事儿就能看出一二端倪。就好像当初裴劲松和殊鸾大婚,便未曾听闻有这样的事情。
“然后属下禀报给公主后,公主当即就允诺,只要这些红绸挂到世子看到和你们顺利成婚后,将全部分文不取地送给那些想要和需要的百姓们。”罗译又补充道。
景染心下顿时软了一大块儿,目光柔软地去看安静走在身侧的人。
这人在做如此前无古人的事情时,不仅做到了分毫未曾劳民伤财,反倒处处照拂百姓,心存善念。
她这是在积福。
景染忽然停住脚步,侧身将人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低压抑道:“绵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即便有千千万万世的天劫和轮回,我都会找到你,嫁你。”
身后跟着的几人本身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位主子说话,见到景染的举动俱是一懵,不过景染在长孙祈沐耳边说了什么,他们倒是未曾听见。
长孙祈沐眉睫动了动,回搂着景染拍了拍,柔声哄道:“别害怕,不会的。”顿了顿,轻声道:“我会有办法的。”
景染一声不吭,压抑地在背过几人的地方碰了碰长孙祈沐的脸颊,退开身子拉着她继续走。
几人还当景染是忽然的感到感动,在二人重新走起来后也抬步跟上,喜气地笑了笑。
清液阁并不大,穿过梅林走几步便到了前院的堂屋,长孙祈沐刚准备拉着人进去,姜柏奚张扬无比的笑声顿时从后院传了出来。
景染动了动眉,显然想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姜柏奚便哈哈哈地乐道:“真是有这个木头人儿的,从前是将府邸建在一墙之隔的隔壁,好堂而皇之的爬墙。如今竟还光明正大的开出个门来穿墙,这日后德钦王府和九公主府还有何差别。”
长孙祈沐眯眼往后院看了看,神色颇是有些凉凉。
景染也暗骂了句臭丫头,主动牵着人进了屋,刚要柔声说话,便被端整放在软榻上的鲜红喜服吸去了眸光。
她神色动了动,牵着人缓缓走过去,先低头看了看,偏头问:“这是你准备的?”
长孙祈沐点头。
景染伸手摸了下,又问:“红颜锦?”
“是。”长孙祈沐轻轻应声。
红颜锦,取神祇一族灵山之巅的唯一一颗上古扶桑神木的顶叶为食,喂养神祇一族的辟族先祖手下的两只灵物血蚕,经年累月,得锦两匹,是为红颜。
屋内烛火轻熏,整齐叠放的喜服洋溢着灵动的流光溢彩,随着景染将它缓缓提起展开,陡然在暗色的屋内绽放出一片火烧云般的九彩霞光。
美到迷眼,红到炫目。
眼前蓦然被照亮的罗曦忍不住赞美道:“如此美的喜服,当得天下无双!”
“你错了,它就是成双的。”罗译也觉着这件喜服漂亮极了,感慨道:“公主那件也是这样的,两件一模一样,甚至连剪裁样式都无丝毫差别。”
后进来的清池和液池“嗯?”了一声,也定睛去看,同样忍不住赞美道:“果真样式独特,不是传统的喜服和凤冠霞帔,却好看极了。”
景染眸光静静定在这件喜服上,听到几人的话勾了勾嘴角,忽然命令道:“你们先出去。”
几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齐齐喜洋洋应声道:“是!”
随着屋门被关上,景染将目光从喜服挪到长孙祈沐脸上,细细看了半晌,指着喜服道:“你亲手做的?”
“对。”长孙祈沐眨眨眼,声音微哑。
“你那件呢,也是我亲手做的么?”景染又问。
“是。”长孙祈沐清透凤目泛起一层水雾。
景染忽然凑近贴着她的额头,沙声道:“多少年前?”
“六十八年。”
景染手指忽然攥紧一分又陡然松开,将长孙祈沐牢牢搂进怀里,久久未曾出声。
她的绵儿那日说,她们没有过大婚,一次也没有。
所以这是她们等了六十八年,迟了六十八年的大婚,今晚若是再有人搅弄,她也必定不会放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公主,世子,再耽搁下去就要赶不上吉时了!”将耳朵贴在门上的罗曦,安静听了一会儿后,见屋内没什么特殊的动静,放心大喊道。
“进来罢。”长孙祈沐敛了敛情绪,抚着景染的背脊松开了她。
罗曦眉开眼笑地禀报道:“公主,都准备好了,沐浴的水也准备好了,可要抬进来?”
“抬进来。”长孙祈沐简明地吩咐了一句,又道:“一会儿不准施粉黛,不准馆发,直接用银色的发带拢束起来便好……”
景染忽然攥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长孙祈沐笑了笑,道:“我去公主府沐浴换衣,一会儿过来接你。”
景染长睫动了动,将喜服举起来轻声道:“你不亲手替我穿上么?”
“我会亲手替你脱下来的。”长孙祈沐忽然凑近景染,轻笑着指腹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哄道:“乖,等我过来。”
景染想了想,松开她的手,道:“好。”
长孙祈沐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转身脚步不停地走出了清液阁。
景染静静听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脚步声听不见,才道:“抬水进来罢,沐浴。”
“是!”
浑身上下都换上了喜庆服饰的罗译和罗诺亲自将沐浴的水抬了进来,水中放有一些特殊的花瓣和物什,景染走近闻了闻,是熟悉噬骨的雪莲香。
她顿时笑了笑,缓缓褪衣漫了进去。
沐浴后便是更衣束发,喜服早已准备妥帖,而束发更是容易简单。
云倾棠走进来的时候顿了顿脚步,看了看景染,又扫了眼目光惊艳的清池几人,歪头臭美道:“我的女儿果真是随了我,我当年大婚的时候便是如此美丽迷人。”
景染:“……”
云倾棠轻轻笑了声,神色变得柔和,走到景染身后,接过喜婆手中的梳子,亲手替她温柔束发。
景染看着铜镜中的女人,和姜柏奚有八分相似,五官却更加艳丽,分毫看不出她的真正年岁。
这样的女人……竟然是她娘。
她安然坐在那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云倾棠却是捧着手中的长发,一下一下一梳到底,惆怅不已,嘀咕道:“我好好的女儿,还没喊我娘呢就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