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好意助我,我却在那胡思乱想,恶意揣测他的好意,着实不该。
想着,我的心中便满是惭愧,强行止住自己越想越深,越想越荒诞的念头,将那些乌七八糟的揣测轰散,我定了定心绪,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道:
“多谢师尊。”
洛无尘垂眸看我。
视线对上洛无尘的,我脸上不觉一热。
……我都这么大了,还要被师尊像哄孩子一样抱着哄,这,这成何体统呀。
也亏得师尊愿意给我耐心,任由我撒娇。
我赧然地垂着眼睫,慢慢从洛无尘的臂弯里退开。
不论我的心思如何百转千回,洛无尘的表情仍是淡淡,只道一句“看好。”
一截雪亮的剑身自剑鞘滑出,铮然剑鸣仿佛是在人的神魂深处响起,直叫人心头一震。
自我拜入洛无尘的门下起,这还是第一次,又是如此近的观察洛无尘的剑。
择天宗并非剑宗,洛无尘被尊为剑尊,他的剑术自然举世无双,世人常赞剑尊一剑惊鸿亦缥缈,剑尊一剑霜寒十四州。
剑势锐可开山劈石,夷平沧海,柔可裁叶摘花,如浪如潮。
我手里握着自己的灵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洛无尘的身影。
还未平静下来的心跳得快极了,简直要撞破我的胸骨,跑出来了。
我能够清晰得听到胸口心脏跳动的声音,一股酥麻的热意自指尖一路传到了头顶,我的身体都在微微的战栗。
那是源自对强者本能的渴望与向往。
倘若,我也能同洛无尘那般强大,那我是不是就可以……
是不是可以摆脱任人宰割,受人欺凌的命运?
我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洛无尘收剑,垂眸看我。
他的眸色浅淡,眼睫却浓密且长,专注垂眸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深情。
我两边的脸颊氤出热意,拿着剑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世间有几人能像我这般有幸得到剑尊亲自教导的机会。
我心知机会难得,长长吐息,镇静了狂跳不休的心,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记下洛无尘的指点。
到了兴头上还拿着自己的灵剑跟着比划,一时竟忘记自己的腿是瘸的。
像模像样的比划出了剑招,身体却因瘸腿,稳不住重心,摇摇晃晃的向一旁倒去,若非洛无尘扶住了我的腰,我怕是会狼狈地跌到地上去了。
我怎么就忘了,只是个连走路都可能摔倒的瘸子……
我的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洛无尘揽着我的肩替我稳住身形:“不必心急。”
“等你腿伤痊愈,再练也不迟。”
我像是被灌了迷魂的汤,升起了希冀:“我会好起来吗?”
“会。”洛无尘道。
他说,我便信。
第22章 “我给得起。”
师尊果然没有骗我,他说到做到。
次日,师尊便带我去了丹峰寻了丹峰的长老替我医治腿上的陈伤。
跟着师尊,我很容易就见到了丹峰峰主——当年的我千求万求,几乎在丹峰底下跪断了腿,也无法见到一面。
有了师尊,才一踏上丹峰,那位丹峰峰主便主动现了身。
“昨天我就听说剑尊大人出关了,还想找个时间前去拜会,没想到竟是剑尊先来了我丹峰。”
丹峰峰主抱着一只手炉施施然走过来,别有深意地打量了我一眼:“这就是你的那个小弟子?”
洛无尘颔首。
丹峰峰主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看向洛无尘,道:“要我出手诊治的费用可不低。”
他说得确实不错。
请丹峰峰主出手需要堪称数目庞大的灵石。
当年,那妖兽咬断了我的腿骨,因为没有被及时救下,也没得到良好的医治,许多细小的碎骨还残留在血肉里,错位的骨头也没有回到正确的位置,走起路来不但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会伴随绵绵不绝的痛楚,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刀在我的血肉戳刺。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们每每见到我,都会自以为小声地笑话我是个瘸子,
可甚至连那一瘸一拐地走,都是我努力许久的成果。
我被那张病榻困了数月,表面的伤都结痂,变成疤痕,像是好了。
可事实上,那只是看起来。
当年,顾临认定我做错了事还死不悔改,便不再管我,倒说苏涟漪会常常来找我。
他找我都是为了看我狼狈的模样,但是在人前,他总是礼数周全,做出一副慰问的模样,还像模像样地带疗伤的药,进补的汤。
我本来是想硬气一点直接把苏涟漪带来的东西扔出去,可我连床都下不去,只能指着门,让他滚。
不过每次我让苏涟漪滚,苏涟漪的那群护花使者都会义愤填膺,出言指责我不识好歹,狼心狗肺。
我起初还会同他们对骂,后来发现骂他们实在是浪费口舌,白白耗了我的精力,苏涟漪再来,我便通通无视对待,权当他们不存在。
也不知道这群人有什么毛病。
我不理会他们,他们也要闹。
说我态度冷漠,说他们好心好意来探望,我却摆出这样一张臭脸,不识好人心。
我忍了又忍,才没有同他们吵起来,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回话,他们大概也感觉无趣,渐渐也不再来了。
而苏涟漪似乎也对看我困在病榻无法挣脱的事情失了乐趣,也没有再来了。
于是,我便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然而,我尚未筑基,还未辟谷,需要进食,而择天宗提供的饭食需要本人亲自去领,我又断了腿,别说下山,就是离开那张床都十分艰难。
饿了一段时间,我终于还是忍着恶心,用了慕礼留下的那瓶辟谷丹,才避免自己没有被活活饿死的可笑死法。
确实可笑。
我为了不挨饿才拜入择天宗,可兜兜转转,却还是要忍饥挨饿。
还落得一身伤痛,混得愈发凄惨。
着实可笑。
为了不被饿死,也为了活下去,我不等脚伤狰狞伤口愈合便从床上爬下,尝试自己行走。
可那条伤腿是真的不争气,累赘不但是断了筋骨的那条腿,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体,都不听使唤。
第一次爬起时,我甚至还没将双腿放在实地,便狠狠地栽倒了。
那种疼痛就像是把我的血肉用刀片细细划开,把我身体的骨头一寸寸打断。
我疼得浑身都在颤抖,整片识海都是空白的。
我想要爬起,却因为疼痛,使不出一点气力,才抬起不过毫厘,便又跌回原处,重新牵扯出更多的疼痛。
真的好疼。
耳边嗡嗡作响,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坠落,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混在尘土里,与地上的血掺在一处,变作丑陋的污渍。
因为疼,我不知哭过多少回,哭到最后,看到什么都是模糊的。
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紧咬着牙根,抹去脸上无用的泪水,忍着疼痛,再一次从地上爬起。
哭有什么用呢。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慢慢的,我就不再哭了,跌倒后,哪怕再疼,哪怕眼眶续满眼泪,我也都不哭了。
我爬起又跌倒,跌倒再爬起,手心摔破了,膝盖磨破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能够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
先是需要扶着什么才能向前走,再往后,逐渐可以摆脱支撑物,靠着自己踉踉跄跄地走。
因为瘸腿,也因为害怕再跌倒,我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尖上。
疼。
真的好疼。
我是真的怕疼。
可怕有什么用,就算再疼也要走。
没有人来帮我,也没有人会帮我。
我只能依靠自己。
为了医治那条跛腿,我顾不得脸面,低三下四地去丹峰求。
丹峰在择天宗地位超然,丹峰的弟子也各有各的脾气。
脾气暴躁地直接要赶我走,“走走走,我们这里说丹峰,不是慈善堂,你知道治好你要花费多少灵石吗?”
也有心善地,见我可怜,放软声音劝我:“哎,不是我们不肯帮你,我们只是技艺不精的小弟子,”
“你的伤,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除非峰主亲自出手……”
我那时还尚有一抹天真,听到他这么说,便好似抓住了一缕希望,忙不迭追问;“那如何才能请得峰主出手?”
说话的弟子愣了愣,有些为难地看我:“这……”
另一个冷哼道:“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付不起峰主出手的灵石。”
“我可以赚灵石来还,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三年,五年,十年,我会还的。”
听了我的话,那弟子反问道:“你一年能赚多少灵石?”
“我……”我被问住了。
“峰主每次出手都是三万灵石打底,你就算治好了,顶了天也不过是个练气,寿命不过百年,还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就算你活了一百年,也才不过还一个零头。”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
“……费用可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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