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柳玉在一阵腰酸背痛中醒了过来。
他先去卧房看了看,油灯燃尽,床上的男人呼吸平稳,尽管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可面色比昨天好了不少,嘴唇也不似昨天那般白得发青了,只是干得有些开裂。
柳玉拿来竹筷沾上水在男人的嘴唇上点了点,让水从男人的唇缝里浸进去。
他不知这样是否有用,但聊胜于无。
做完这些,柳玉收好竹筷和茶杯,替男人捻了捻被角,才开始忙碌起了自己的事。
他清洗完后,去院里把在笼子里关了一宿的两只母鸡放出来,笼子是他向张婶子学习磕磕绊绊编出来的竹笼,里面放了一堆干草。
柳玉蹲在笼子前,伸手把干草摸了个遍,可惜什么都没摸着。
半晌,他丧气地收回手。
转头瞧见两只母鸡咯咯咯地走了过来,小脑袋一偏一偏,用小眼睛看他。
柳玉撑着膝盖站起身,叹完气后自我安慰地笑了下:“明儿我得空了就去山上挖蚯蚓来喂你们,等你们长胖些,说不定就能下蛋了。”
两只母鸡咯咯咯地走远了,时不时低头啄一下地上的草和石子。
柳玉用面粉混着前阵子从山上挖来的蕨菜做了几个蒸饼,包好两个蒸饼带在身上,剩余的蒸饼放在屋里,又拿来背篓装好昨儿没洗完的衣服。
踩着从云层间透出的第一缕晨光,柳玉背着背篓朝玉潭河走去。
路上,已经能看到一些早起的村民。
柳玉走着走着,忽然在前方路口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也注意到了他,停下脚步,和同行的伙伴打了声招呼,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柳玉跑来。
柳玉眼睁睁望着那个人跑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攥紧背篓的绳子,他睫毛直颤,小声喊道:“元哥哥。”
苏元的目光在柳玉的背篓上停顿了一会儿,问道:“你这么早就去洗衣服了?”
“嗯。”柳玉垂眸看着自己脚尖,解释道,“都是昨儿该洗的衣服没洗,早些洗了,也好晾干了给里长送过去。”
苏元哦了一声,安静了下,话锋一转:“我送你过去。”
说罢,苏元伸手要接柳玉身后的背篓。
柳玉吓了一跳,赶忙后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是了,元哥哥你们要进山吗?李大哥他们还在等你呢。”
苏元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等他的李大河几人,虽有挣扎,但还是收回了手。
“我们不走远了,晌午就回来,到时我去找你。”苏元说,“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柳玉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对了。”苏元眉头一皱,又说,“这些天你最好避着点二舅妈,昨天卢连才洗衣服时落了水,听说又着了凉又受了惊,一宿都烧得厉害,还尽说胡话,昨天那个郎中前脚刚从你家离开,后脚就被喊去了二舅妈家,二舅妈心情不好,怕是会找你的茬。”
柳玉听得微微一愣,半天才点了点头:“多谢元哥哥提醒。”
难怪昨儿卢连才的衣服和头发都湿了,原来是落了水。
只是没想到会病得这般厉害。
别过苏元,柳玉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来到玉潭河的上游,用了一个时辰把背篓里的衣服全部洗完,他胃口不大,即便装了两个蒸饼,也只吃一个就饱了。
他把剩下的蒸饼重新包好,背着背篓往回走。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自己的院门外面徘徊,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个人转头看来。
正是苏元口中的“二舅妈”,也是柳玉的姑姑柳春华。
第4章 警告别把我儿子扯进去
自打柳玉从那个家里搬出来后,就从未再回去过,柳春华也没有过来看望他的意思,姑侄俩明明住在一个村子里,却硬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柳玉走到一半就渐渐慢了脚步,确定了柳春华等的人是他,才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很快,他在柳春华面前停下。
虽然他们是带着血缘关系的姑侄俩,但是实话实话,他俩长得完全不一样。
柳玉的长相像他爹,皮肤白、眼睛圆、脸蛋小,看上去纯良又无辜,而柳春华眼眸细长,鼻尖高挺,嘴唇只有薄薄的两片,看上去尖酸又刻薄。
柳玉的神情没了之前的轻松,他眉眼略微下沉,张嘴喊道:“姑姑。”
柳春华没有急着说话,她眉头轻拧,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一扫,把柳玉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才语气不善地开口:“怎么现在才回来?。”
柳玉道:“我去河边洗衣服了。”
“一大早的跑去洗衣服,你还真是勤快。”柳春华早晨起来忙完家里的事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谁知一等就是大半天,她心里窝火,说起话来也阴阳怪气。
不过柳玉早已习惯了柳春华的脾气,他不咸不淡地问道:“姑姑找我有事吗?”
柳春华左右一看:“这里不好说,我们先进去。”
柳玉点了点头。
看来柳春华确实有要紧事说,一进院里,她便赶紧关上院门。
柳春华还要向屋里走,却被柳玉出声喊住。
柳玉脱下背篓放到地上,一边架起晾衣服的竹竿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柳春华说:“姑姑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里面有人歇着,我也要晾衣服。”
柳春华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回头瞧见柳玉闷头晾着衣服,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觉心窝里的火气蹭蹭上涨。
“有人?是那个你从河边捡来的来路不明的男人吧?”柳春华甩手走到柳玉身旁,这些话在她肚子里憋了一宿,说出来时带有许多恼怒,“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捡了一个男人回来。”
柳玉把竹竿上的衣服铺展开来,面对气得跳脚的柳春华,他倒是十分平静。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上天让我遇到了他,我就不能见死不救。”柳玉回答得不卑不亢。
柳春华两眼一瞪:“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家连才就是个见死不救的人了?”
柳玉道:“我没这么说。”
柳春华咬紧牙关,心想柳玉绝对是这个意思!
柳玉和他爹年轻时候当真一模一样,尽会做面子功夫,把大家哄得团团转,反而是她这个表里如一的老实人遭到了同龄人排挤。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过来是来跟你说一声。”隔着晾满衣服的竹竿,柳春华冷声冷气地说,“你要救人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把连才扯进来,若是今后出了什么意外,也甭想打着柳家人的名头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落下,柳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的皮肤被晌午的阳光照得雪白,黑眸明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柳春华。
半晌,他道:“姑姑,我还叫你一声姑姑是念着你对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可实际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昨儿连才也在的话,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到你们。”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罢,柳玉收好昨儿晾干的衣服,堆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提起空背篓,抬脚便往屋里走。
刘春华看着柳玉的背影,心中别提有多憋屈。
她原想过来把柳玉教训一顿,结果被柳玉的三言两语堵得胸口发疼。
好人全让柳玉和他爹做了。
坏人全让她和她儿子当了。
好像他们母子生来就是衬托这对父子的存在。
凭什么啊?
他们母子哪里差了?
柳春华在院里站了许久,直到指甲掐得手心生疼,她嘶了一声,抬起手来吹了吹,转身愤愤不平地走出院子。
刚走出去,她迎面撞上一个人,是住在旁边的张婶子。
张婶子手里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警惕地盯着柳春华:“你怎么来了?”
柳春华曾经因为一些小事和张婶子闹过矛盾,因此两人向来不太对付,加上张婶子护着柳玉,柳春华就更讨厌这个女人了。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我侄子住这儿,我不能来吗?”柳春华没好气地说。
“哟。”张婶子眉尾一挑,比柳春华还阴阳怪气,“你还知道小玉是你的侄子呢?你不是早把他赶出来了吗?”
这句话正好刺中柳春华的痛处。
“什么我把他赶出来了?是他自己提议搬出来,你少胡说八道!”
张婶子见柳春华气得满脸涨红,心里高兴极了,还乐呵得笑出了声:“这叫什么?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小玉是不是被你赶出来的,大家伙都清楚得很!”
“你——”柳春华怒不可遏,正要上前一步和张婶子理论,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挡住了去路。
柳春华转头看去,霎时脸色一喜。
来人居然是她夫家的外甥苏元。
苏元长得人高马大,往她跟前一站,几乎挡住了全部光亮,他单肩挎了一张长弓,背后背着一个很大的竹筐,竹筐面上塞满了猪草,底下有血水浸出,一滴滴地落在他的后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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