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捡了回来,还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就由着他胡来吗?”
“啊?我……”柳玉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郎中。”靠在床头的宋殊禹说,“不关他的事,是我——”
“你有错。”杨郎中毫不客气地打断宋殊禹的话,又指着柳玉说,“你也有错。”
柳玉藏在身后的双手搅在一起,紧张得直抠自己的手指甲,他微微低头,声如蚊呐:“抱歉……”
“你不让他快点好起来,受累的还是你自己。”杨郎中说,“一双手养两张嘴,只会把家里越吃越穷,所以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有盯着他好好养伤,知道了吗?”
柳玉用力点头:“知道的,杨郎中。”
杨郎中回了句知道就好,随后收拾东西,提起药匣子准备离开。
柳玉见状,便把杨郎中送到院门外面,他拿出半吊钱塞给杨郎中,结果杨郎中执意推拒。
“里长早就把药钱和出诊费给过我了,你不必再给。”
“可那是之前给的,这次还没给呢。”
“这次就算了。”杨郎中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说,“你帮我采了几年的药草,关键时候帮你一次忙算什么?”
柳玉红着一张脸,很是着急,可杨郎中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杨郎中把半吊钱塞进柳玉的袖口里,继续叮嘱:“养伤期间切记忌口,莫让他食用辛辣刺激的食物,也莫重油重盐,一切皆以清淡为主。”
柳玉点头:“好的。”
“你还要多管着他、看着他,莫让他再像前阵子一样四处走动了。”
“好的。”
“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好的。”柳玉感激道,“谢谢杨郎中。”
杨郎中摆了摆手示意柳玉回去,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柳玉没有急着进屋,而是拿了扫帚在扫院子里的鸡屎。
柳玉干活时十分专注,也不嫌弃鸡屎有味儿,三下五除二地把鸡屎扫完了,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手。
杨郎中看着柳玉干活时熟练的架势,轻轻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柳玉在村里年轻一辈当中是最能吃苦耐劳的了,可惜男子看的是身家财产,再能吃苦耐劳,家里一穷二白的连彩礼钱都凑不够又有何用?
如果柳玉是个姑娘就好了,这么能干勤快的姑娘不愁嫁不出去。
当然了。
嫁给屋里躺着的那个人的话,还不如不嫁。
……
柳玉早就找了毛胜帮忙做床,毛胜认识隔壁村卖木材的人,他领着柳玉去隔壁村买了做床的木材,又托人用驴车把木材运到了毛胜家里。
有毛胜在中间周旋,木材钱和搬运的钱都被压得很低。
毛胜手巧,做出来的床结实耐用,加上村里就他一个工匠,他的收费自然不低。
不过毛胜记得自己家还欠着柳玉人情,于是按照最低标准收了柳玉的钱。
做好床后,柳玉自个儿搬不动,还是得找人帮忙。
他先让周正帮忙吆喝了一下,只要拉着板车跑一趟就行,他会给十文钱的工钱。
周正出去后,柳玉便在周正家的院子里等着。
没等多久,院门被推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坐在小板凳上的柳玉连忙起身,定睛看去,来人居然是苏元。
自从上次柳春华拉着苏元和他的哥嫂在柳玉家里撒完泼后,柳玉就没怎么碰到苏元了,有时候碰到了,苏元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而是埋着脑袋匆匆走开。
后来柳玉让周正把柳春华给的一两半转交给苏元,苏元每次碰到柳玉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两人仍旧没有说上话。
这会儿冷不防地撞个正着,柳玉自己尴尬不说,他感觉苏元看过来的目光中也有着藏不住的别扭。
柳玉拍了拍衣摆,有些无措地向苏元走近几步。
“元哥哥,你是来找里长的吗?里长刚刚出去办事了。”
“不是,我找你的。”苏元说,“里长说你在找人帮忙搬床,正好我有空就过来了。”
柳玉哦了一声,脸上的尴尬不减反增。
原来里长找的人是苏元啊,早知道他就再等等了,等毛胜忙完了帮他搬床也不迟。
可苏元人都来了,他也不好把人赶走,而且下午正是活忙的时候,苏元还愿意撇下手里的事过来,他哪儿能这么不识好歹?
柳玉沉默了下,说道:“床在毛叔家里,需要板车才能拉走。”
“嗯,我知道。”苏元说,“我临时找人借了一辆板车,就在外面放着,拉一张床应该够用。”
柳玉跟着苏元出去一看,外面果然停着一辆板车,乍一看还很新,没用过几次的样子。
柳玉问:“元哥哥,你找谁借的呀?”
苏元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地说:“找隔壁借的。”
他没敢告诉柳玉,这辆板车是他花了五文钱才找人借到,不然谁会把刚买了没用过几次的板车借出来?
柳玉见苏元不愿多说,只好闭上嘴巴。
去毛胜家的路上,柳玉和苏元都没有说话,苏元在前面拉车,柳玉在后面推车,两个人一前一后,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毛胜没在家里,只有蒋婶子在。
许是被毛胜教训过,如今蒋婶子面对柳玉时客气得多了,她也帮着把还没组装的床抬到板车上,并用粗绳连着板车一起捆好。
“过去后你们把床搬下去就行,等你们毛叔忙完了再去把床组装起来。”蒋婶子说。
柳玉谢过了蒋婶子,和苏元一起推着板车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苏元终于打破沉默:“那些钱你不该让里长给我,那是你的钱。”
柳玉回答得很直接:“那不是我的钱。”
闻言,苏元回头看了柳玉一眼,那一眼极为复杂,仿佛有着很多想说的话,可最后他只说了一句:“那是用你的猎物卖来的钱。”
“猎物是你送的。”柳玉很小声地说,“而且我也没要。”
苏元霎时没了声儿。
接着苏元好像被柳玉的话刺激到了一般,再也没有开过口了。
他们把板车推到柳玉家的院子里,解开粗绳,把没有组装的床一样样地搬下来。
不管是推车还是搬床都是苦力活,下午天热,一阵忙活下来,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身后的衣服也被汗湿了一块。
若帮忙搬床的人是别人,柳玉早就把人请进屋里喝水了,可面前的人是苏元,柳玉挣扎再三,只是摸出十五个铜板递给苏元。
“有劳元哥哥了。”
苏元垂眼看着柳玉伸过来的手以及堆在手里的铜板,表情微妙得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正在他们僵持之时,一只手伸来抓走了柳玉手里的铜板,并啪的一下拍在苏元的胸膛上。
苏元的身体比脑子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条件反射地抬起双手接住了散落下来的铜板。
扭头看去——
原来是柳玉收留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
那个男人比苏元还高,神色不动地看了过来,无形之中产生的压迫感让苏元背脊发凉,瞬间产生了一种动物遇到天敌时的危险错觉。
他背上都有冷汗冒了出来。
然而柳玉和他的反应截然不同,居然有些生气地说道:“甄大哥!杨郎中让你不要下地走动,你要听杨郎中的话!”
这次柳玉记住杨郎中的话了,把自己和宋殊禹当成了绑在一条船上的两只蚂蚱,只要逮到宋殊禹下床,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念叨。
宋殊禹笑了笑说:“我在床上躺了好多天,都躺累了,趁着有力气的时候下床走走,才能恢复得快些。”
“杨郎中说你不能下床。”
“杨郎中说偶尔可以下床走走。”
“是吗?”柳玉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杨郎中说过这些话吗?”
宋殊禹语气笃定:“说过,可能你忙忘了。”
柳玉疑惑地挠了挠头。
“小玉,你有空的话先把地上的小物件搬进去,等毛胜来了再把大的搬进去,可以省去一些功夫。”宋殊禹说完,眼神耐人寻味地看了一眼脸色明显不太好的苏元,“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柳玉看了看宋殊禹,又看了看苏元,总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可他们几乎没有来往,更别提有过节了。
他很想问宋殊禹有什么话要跟苏元说,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宋殊禹把拉着板车的苏元送到院子外面。
确定柳玉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后,苏元弯腰把板车扶手放到地上,他脸上再没了面对柳玉时的隐忍和克制,只有警惕和提防。
虽然他和宋殊禹只打过几次照面,但是男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地把宋殊禹当成了自己的敌人。
“你要说什么?”
宋殊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拿来吧。”
苏元没想到宋殊禹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莫名其妙的话,他错愕不已:“拿什么?”
“你不准备把钱还给小玉了吗?”
“什么钱?”
“那一两半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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