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想到柳玉肚子里的孩子是瑞王的孙子,那股微妙感顿时加重了几分。
果然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有朝一日摄政王和瑞王都能扯上亲戚关系了。
包括银月在内的六人各怀心思,等他们有所反应时,柳玉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他们跟前。
柳玉只比银月高,但由于六人都蹲着,他不得不垂下目光俯视六人。
“我忽然记起来,明天就是大夫给我定的剖腹取子的日子,你们能帮我找个大夫来吗?”柳玉说,他倒不是命令的语气,而是商量的口吻。
毕竟是这些人带他来了这个地方,他也没客气。
众人:“……”
没等他们开口,柳玉又想起一点:“貌似寻常的产婆不太行,只能找懂得男人生子的大夫。”
众人:“……”
最后,一个人忍无可忍:“你真当自己是来踏青的了?这么多要求!”
柳玉被那人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忐忑地商量道:“那你们先把我送到瑞王爷那儿去?”
“那不行。”那人一口回绝,“我们得和其他人汇合了再一起去瑞王府,否则中了埋伏的话,谁也别想活了。”
柳玉说:“那大夫……”
“我们会尽力帮你找,找到了就给你带来。”那人不耐烦地说。
“找不到的话——”
“找不到的话就继续找!”那人不客气地打断了柳玉的话,显然是彻底没了耐心,“你怎么这么多要求?我们把你从摄政王府里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被你当成下人使唤,我们看在瑞王的份上让着你,你可别得寸进尺了。”
“……”柳玉缩着肩膀,顿时不说话了。
只是柳玉那副模样看着可怜兮兮,那人见状,也被银月的几个胳膊肘下闭上了嘴。
趁着天还没黑,其中两人出去了一趟,等他们回来时,带回了一些食材和用品。
晚上又熬了一锅粥,这次青菜和肉末都放得较多,还加了几个小菜,柳玉吃完就活衣躺下了,和他同住一屋的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男人对柳玉的防备心最重,几乎整宿都睁眼盯着他。
翌日一早,他们便坐上了马车。
柳玉不知目的地在哪儿,只觉马车颠簸,让他头晕脑胀。
好在他早上没胃口,昨儿买来的馒头和烙饼都叫其他人吃完了,这会儿胃里空空荡荡,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银月见柳玉着实难受,几次叫马车靠边停下,还给柳玉烧了一壶热水。
柳玉坐在软垫上,一杯热水进肚,好歹没那么糟糕了。
接下来的几日,柳玉就这么跟着银月一行人躲躲藏藏,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们待不了几日又会离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队伍人数逐渐壮大,浮现在每个人脸上的焦虑也越来越明显。
某天下午,一脸铁青的银月一脚踹开了柳玉休息的屋门。
银月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表情狰狞的彪形大汉,对着柳玉怒目而视。
柳玉的脸色也白得可怕,虚弱地靠在床头,直到银月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他才虚虚地抬了下眼皮子:“银月姑娘。”
“你向摄政王的人通风报信了?”银月咬牙切齿地问。
柳玉双手托着隆起的腹部,缓慢地摇了摇头,其实他挺想解释,可他没有力气了。
“那他们如何得知我们之前的位置?还把我们留在那里的人全杀了!”银月瞪圆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柳玉还是摇头,这下他不得不挤出一句气若游丝的话:“我不知道,但我什么都没做。”
银月恶狠狠地瞪着柳玉,试图从柳玉的表情中找出破绽,可柳玉始终眉头紧促,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
不过银月心里清楚柳玉没有撒谎,因为柳玉压根没有通风报信的能力。
“柳玉,我相信你是真的站在我们这边才对你好,倘若让我们知道你在糊弄我们,那么你的下场不会比我们好多少。”银月冷声冷气地说,“至少现在,你还在我们手里。”
柳玉匆忙点了点头。
银月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她的衣服被柳玉拽住了。
“银月姑娘,大夫找到了吗?”柳玉说起话来越来越吃力,整张脸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乌黑,“我时间不够了。”
银月心里正烦着,连安慰的话都不想多说,直接拍掉了柳玉抓着她衣服的手:“我们找到了自会跟你说,没说就是没找到。”
啪嗒一声,屋门合上。
屋子里又只剩下柳玉一人。
柳玉已经疼得有些麻木,索性躺到床上,他脸颊上和脖颈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头发,粘在皮肤上,后背的衣服更是整片地湿完了。
所有的疼都仿佛来自身体深处,又密又绵,一阵接着一阵,十分磨人。
柳玉自认不是个怕疼的人,洗衣服时被碎石割破手掌、砍柴时被镰刀划破手臂、做饭时被柴火刺到手指都是常有之事,可那些疼都浮于表面,此时此刻的疼宛若被包裹在最深处,即便一层层地剥开表皮,也丝毫不会影响疼的蔓延。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燃灯,还好今晚月光清亮,把屋内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柳玉扭头看着窗户,模糊不清的理智缓慢地想着明天的安排。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他们又要离开这里。
到时在路上他可以再提出请求——不一定是懂得男人生子的大夫,寻常的产婆也可以,只要能想办法让孩子出来。
他已经感觉到了。
孩子很想出来,迫不及待地要出来。
困意在疼中袭来,柳玉的眼皮变得沉重,在意识被黑暗覆盖的前一秒,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然而事实是他的意识在虚空中飘散了没多久就开始凝聚,他听见了马蹄声以及兵器交接的声音,还有许多东西被砸碎的噼啪声。
他所在的屋门被推开,似乎有人进来了。
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那人走得很快,坐到床边时,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是如潮水般倾倒下来,恶心得柳玉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咕噜声。
他勉强睁眼,只见昏暗的光线映出一道人影。
“宋、宋子臻。”柳玉不知怎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声音哽咽了,“怎么办?孩子好像要出来了。”
第104章 生子小柳笛
意识模糊间,柳玉感受到了宋殊禹握着自己手的力道。
宋殊禹用另一只手替他抚去眼角的泪水,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大夫马上来了。”
“嗯。”柳玉已经没了睁眼的力气,便闭上眼睛,将头往宋殊禹那边靠了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身上的气味,寻人鸽能嗅到。”
“难怪呢。”柳玉恍然地说,“他们一直换地方。”
宋殊禹沉默着,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柳玉的额心处。
柳玉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想摸,却被宋殊禹轻轻按住了手。
宋殊禹替他擦去那滴液体,再开口时,声音沙哑:“抱歉……”
柳玉抬手探去,摸到了宋殊禹的脸。
那张脸的眼下和他想象中一样湿润。
本来柳玉已经疼得没什么力气了,仿佛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中,整个人都在一阵阵的疼中挣扎,然而宋殊禹来后,那阵疼似乎缓和了不少。
他甚至轻声笑了笑:“你也有哭的时候。”
宋殊禹嗯了一声,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心。
“别哭了。”柳玉说,“我原谅你了。”
他又不傻,宋殊禹的计划,他不至于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他觉得宋殊禹还是太急了,没日没夜地忙,所有焦躁溢于表面。
可他不想责怪宋殊禹。
“我不清楚你们的打算,我只能跟着他们,孩子还在肚子里,我怕他们伤害我。”柳玉断断续续地解释。
“嗯。”宋殊禹抱着他,“我都知道。”
“大夫什么时候来呀?”
“快了。”
柳玉还想说宋殊禹身上的血腥味好重,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可张了张嘴,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他的意识变沉,漩涡重新将他卷了进去。
后来,柳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好像又有几个人进了屋子,宋殊禹被人拉开,那几个人围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躺在了另外一张干净的床上,屋内灯火透亮,那些人在他床前忙碌。
他被喂下了一碗极为苦涩的药汤。
接着他整个人飘向了空中,停顿片刻后,他开始不断地下坠。
坠落过程中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疼痛。
但只是一瞬。
柳玉第一次觉得时间被拉得这么长,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浮现出了从前经历过的桩桩件件的事。
他还是小孩时便跟着姑父上山砍柴,每天天还未亮就起来了,背着背篓上山,等他们下山时,空空的背篓装上了沉甸甸的柴火,压得他瘦小的背脊阵阵发痛。
他弯着腰,走得相当吃力,姑父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留给他一个永远看不到脸的后脑勺。
先是姑父,再是姑姑,最后是表弟卢连才,他们整整齐齐地走在前面,精神抖擞,腰背挺直,只有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汗淋漓,双腿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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