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一个蒸饼吹了吹热气,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入口便是一股蕨菜味。
蒸饼里蕨菜放得多,面粉放得少,几乎尝不到面粉的味道。
村里有人喜欢吃蕨菜,认为蕨菜长得满山都是,味道也没有其他野菜那么苦,而柳玉从小到大吃多了蕨菜,越来越不喜欢这股味道。
蒸饼放了一两天,再蒸就软了,多少影响了口感。
然而柳玉仿佛尝不出味道,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蒸饼,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个蒸饼。
他伸手要拿第二个蒸饼。
谁知手还没碰到蒸饼,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有人走到了桌的另一侧,没等他有所反应,只听啪嗒一声,那个人把手里的两个盘子放到了柳玉面前。
一股馒头香味和鸡蛋香味扑鼻而来。
柳玉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他怔愣片刻,抬头看去,对上宋殊禹垂下的目光。
宋殊禹身形高大,往他面前一站,遮挡了他的全部视线,无形的威压倾倒下来,吓得柳玉连忙收回悬着的手。
他明明没有做错事,可就是做贼心虚。
宋殊禹问:“你不是说你吃过了吗?”
“……”
柳玉刚才说谎时没怎么脸红,此时被人毫不留情地揭穿谎言,他的脸一下子涨红成了一颗熟透了的番茄。
番茄从腾架上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羞于面对宋殊禹,只有一双不得已露出来的耳朵完全红透了。
半晌,柳玉小声地做出最后的挣扎:“真的吃过了……”
“真的?”
“假的……”柳玉缩着肩膀,像是快哭了,“我骗你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柳玉愣了愣。
宋殊禹转身回到卧房,把剩下的白米粥和咸菜一块儿端了出来,并放到柳玉面前。
“吃吧,不然凉了。”宋殊禹动作缓慢地坐到柳玉身旁,伸手端走蒸饼,放到自己面前。
柳玉怔怔望着宋殊禹拿起一个蒸饼,一口咬掉将近一半。
虽然宋殊禹没有表现出来,但柳玉还是细心地发现宋殊禹咀嚼的速度逐渐变慢,眉头也不易察觉地皱了下。
柳玉忙道:“蒸饼里面用了我从山上挖来的野菜,你可能吃不惯,你还是吃馒头吧。”
宋殊禹咽下蒸饼,他竟然很快适应了蒸饼的味道,面不改色地吃掉剩下一半。
吃完,才平静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自己吃着白米馒头却让你偷偷吃山上的野菜?”
柳玉低声说:“没关系的,你受伤了,你该吃好一点,再说我已经吃惯蕨菜了。”
宋殊禹摇了摇头:“不,有关系。”
柳玉实在无法说服宋殊禹,妥协地又拿来一双筷子,两个人一起吃了白米馒头和剩下的蒸饼。
柳玉胃口小,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剩下的食物全部进了宋殊禹的肚子。
吃完饭,宋殊禹回屋歇着,柳玉收好碗筷拿去外面洗了。
若是宋殊禹没有醒来,柳玉今儿下午便有一堆事要做,洗衣服、拾柴火、挖蚯蚓等,可宋殊禹醒了,柳玉不可能撇下一个伤员独自外出,而且里长还说会在夜晚来临之前把宋殊禹接走。
如此一来,柳玉只好和宋殊禹一起呆在家里。
所幸家里也有不少活儿干。
柳玉搬来矮凳坐在堂屋的门槛前,把背篓里这段时间堆积的药草全部倒在地上。
药草里混着杂草,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杂草挑出来。
接着将药草分类。
最后用细绳把每类药草捆好。
做完这些,他会先去郎中那里询问一下,郎中闲下来时也会自个儿上山采集药草,若是不够,便按照市价收了柳玉的药草,若是够了,便叫柳玉把药草拿去县城里卖掉。
今儿阳光正好,温和地洒在柳玉身上。
许是吃饱喝足的缘故,柳玉身体里的懒劲儿也出来了,他难得懒洋洋地靠在屋门上,一边挑出一根杂草一边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身后响起脚步声。
柳玉脑子里的那根弦立即紧绷起来,连剩下的半个哈欠也不打了,慌里慌张地闭上嘴巴,同时坐直身体,从放松地挑拣杂草变成紧张地挑拣杂草。
脚步声越来越近。
很快,在柳玉身后停下。
柳玉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也不知宋殊禹在干什么,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柳玉身后。
柳玉手里拿着刚刚挑出来的杂草,心思在这一刻活络到了极致。
不然去院里坐着好了。
既然男人喜欢站在这里晒太阳,就把这里让给他吧。
就在柳玉打算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身后宋殊禹的气息骤然拉近。
柳玉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刻,宋殊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10章 指痕他皮肤太白,才衬得指痕格外显眼
柳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悄悄用一只手掌住屁股下的矮凳,像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前挪了挪。
可惜前面就是膝盖高的门槛,再挪也挪不动了。
于是柳玉不挪了。
他跟块木头似的坐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又细又小:“我在挑拣杂草。”
宋殊禹站在柳玉身后,他身上有伤,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因此看清柳玉手里的东西后,他便很快站直了身体。
“你挑拣杂草干什么?”
“把药草里的杂草挑出来,剩下的药草整理好后可以拿去卖掉。”柳玉把手里的杂草放到脚边,重新拿起一把药草,随后小声补充,“村里的郎中有时候会收我的药草,若他不收,我再拿去县城里的集市上卖掉。”
柳玉说话时始终埋着脑袋,一时半会儿也忘记走开了,双手忙个不停,仿佛这样就能打断自己和宋殊禹之间的谈话。
然而宋殊禹没有终止话题的意思。
他站得笔直,垂下的目光落在柳玉圆滚滚的后脑勺上,柳玉藏不住心事,对他的畏惧毫无遗漏地全部表现了出来。
正如此时,那双唯一露出来的耳朵比吃饭时还要红上几分。
宋殊禹盯着那双红耳朵看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开,停在柳玉脚边的一小堆杂草上。
“你脚边的便是挑出来的杂草吗?”
“啊?”愣了愣,柳玉赶忙点头,“是的。”
柳玉有些纳闷儿,他不知宋殊禹为何会问这些,还以为宋殊禹在屋里躺得太久,想找个人说话解闷。
他本不想再和宋殊禹交谈,可想到这些,还是心软了。
“我原不会分辨药草和杂草,也不敢山上采药,是郎中心好,亲自带我进山,教我分辨,久而久之,我才多了这么一个活计。”柳玉的声音很好听,少年音,男女莫辨,加上他温声软语、不疾不徐,竟然叫人听得心痒。
宋殊禹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对了。”柳玉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仰起脑袋看向宋殊禹,“你身上的伤还是郎中给你治的呢,他只从里长那儿收了药钱,其他费用都免了。”
柳玉说起帮助过他的好人时,眼里有光,嘴角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连对宋殊禹的畏惧都消失不见了。
宋殊禹和柳玉对视片刻,轻轻勾了下嘴角:“郎中是个好人,我也欠他一个人情。”
许是被太阳晒得热了,柳玉抬手扯了扯衣领。
结果就是这么一扯,原本有意遮住的脖颈便了露出来。
只见纤细的脖颈上残存着几根青红的指痕,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柳玉的皮肤太白,才衬得那几根指痕格外显眼。
不过柳玉无知无觉,他笑了笑,低头继续挑拣杂草。
这次宋殊禹沉默了很久,蓦然弯腰抓起堆放在柳玉脚边的杂草。
柳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得脸色都变了:“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能这么乱动,会让伤口开裂的!”
说话间,宋殊禹已经站直身体。
柳玉瞪圆眼睛,眼巴巴望着宋殊禹身上的层层白布间渗出些许鲜红,他头一回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心惊肉跳。
可宋殊禹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平静地观察手里的东西。
“你的伤口是不是开裂了?”柳玉看着都疼,嘶了一口气,唰地起身,“我得赶紧找郎中过来帮你看看。”
“不用。”宋殊禹喊住他,“没有大碍。”
“可是你的伤口都渗血了……”
“伤口还未愈合,渗血很正常,再等些日子伤口愈合了就好了。”宋殊禹的嘴唇发白,但他表情并无多大变化,“你把郎中喊来,他顶多帮我把布换了,再重新上一道药,这样既费了郎中的功夫,又误了你的时间。”
柳玉手里还抓着几根药草,他站在门槛前,眼中透出几分茫然:“我的时间?”
宋殊禹低头闻了闻手里的东西,稍作判断后,才回了柳玉的话:“等会儿你们里长不是还要再来一趟吗?”
柳玉愣了好一会儿才思索出宋殊禹话里的意思。
刹那间羞得整张脸都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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