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七八的个子,站桌边垂头丧气,看着都让人心里不落忍。
云程叫他自己拿凳子坐,“我看完要一阵,你先坐。”
穆辉是几人里,写作水平最不稳定的,胜在进取心强,愿意改,看见机会敢抓敢尝试,也有魄力去干。
仵作破案题材的话本,对他来说难度很高,同样的,对读者来说是没见过的类型,逻辑上漏洞不多,可以忍受一些别的缺点。
对待他的稿子,云程审稿重点就在剧情逻辑链上,其他人设情节表现得浮夸一点,只要没崩得过分,他都能接受。
第一册的初稿,是手把手带出来的,没什么问题。
第二册开始,就是自己推出大纲,填充细纲,云程还教他们画了鱼骨图跟因果关系图,用来记录线索跟时间线。内容填充还不错。
第三册是在培训班期间写的,很明显有了思路对冲。即当场就把学到的东西用在了自己的话本中,导致有了割裂感。
云程合书看封皮,上面有标注“一版初稿”字样,桌上下一本就是“二版废稿”,往下才是“三版正文”。
难怪这么厚一摞。
有废稿在,怕线索记混,云程拿了纸笔简要记录。
这三册看完,才到穆辉说想重写的第四册。
书多,耗时长,这都到了饭点,云程看穆辉这摇摇欲坠的样子,是等不及了,就跟他说:“我觉得也是重写,朝前改动的话,你耗时会比重写更久。”
而且线索多次打乱重组,也会让他的记忆混乱。
导致他写错的原因,是第三册的三个版本,写多了,就乱了,忘记哪些东西自己写过,哪些东西没写过。
还在写后一册的时候,拿错了参考书籍,导致开篇错,步步错。
按道理来说,有大纲跟几个思维导图支撑,不该出现这种问题的。
穆辉还很信任云程,知道自己驾驭不了这么难的题材,又是写长篇,每一步都是按照云程的要求来,多方印证,在人设跟线索都有单独标注的时候,有误差就能立刻比对,不该出现整本都写错的情况。
他问了,穆辉指尖都是颤抖的,从怀里拿了一张折叠成巴掌大的纸,是思维导图。
打开看一眼,云程眼前都黑了。
“你都没有彩色颜料,全部都是毛笔炭笔写的东西,你怎么能都在同一份上修改?改也行,你好歹画个框框圈圈,里面标注一下第几版吧?”
穆辉说当时图方便,再加上都是小改的,所以他没在意,结果坑了自己。
也是太着急了,写了一年的东西,想要早点结束。
云程问他缺银子吗,“平时润笔费应该够生活?”
上回都升职过,除却润笔费,还有月钱,除非家逢变故,不然怎么都是够的。
穆辉抹了把脸,“就是着急……”
那云程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叫他尝尝着急的苦,顺便给他点希望,“一个好消息,前面三册都很好,来年不用校对修改了。”
柳文柏在桌上悄悄伸手,想把穆辉这几册不用修改的稿子拿来观摩学习一下。
凭什么他就要改那么多。
云程直接把稿子收起来了,“要么你也给其他人看看你修改了哪里,互相交流学习。”
柳文柏:“……我再想想。”
稿子还是还给穆辉,云程叫他回家吃饭,走前让柳文柏给他把经书留着,“我让人去拿。”
路上跟穆辉说:“你要是不缺钱,从前的目标也还在,是想要有个好作品撑腰,能在话本铺子有话语权,以后能接柳文柏跟元墨的班,现在就不要着急,按照我给你说的来,你先脚踏实地的走,时间会长一些,但熟能生巧,往后你也是他们这种拿起笔就写的状态,现在宁愿麻烦一些,等你熟悉了,你才知道哪些步骤可以省略,现在不要省。”
穆辉昨晚都以为会挨骂。
因为写了一年,还一直拿润笔费,没出成果,出这么大的岔子,云程会直接不让他写了。
他辗转反侧一整晚,都以为今天是他最后一天来铺子里上工,来年再来,就跟这铺子没关系了。
现在走路上,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听云程跟他说话,他那颗心才一点点落回了实处,裹得严实的身体也慢慢回暖。
云程说着说着,没听见回应,侧目一看,穆辉都哭了。
他真没这个经验,站大街上手脚都麻了,说话也木木的,“要么我还是骂你两句?”
穆辉当然是拒绝,他擦擦眼睛,说他回家前,会再梳理好这几册书的线索跟人物关系,交给他审核后再继续写。
然后匆匆告辞。
云程这边耽搁一会儿,回家晚了。
存银他们已经吃完饭,圆圆正在跟冬桃玩。
孩子是真长大了,从前一早上不见大人,就会眼巴巴望着门外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会习惯了家里人早出晚归,她这个时间段只能见到某一部分人了。
存银叫他一声,“大嫂,你吃了吗?”
云程摇头,“你今天没去上工?”
存银去灶屋给他热饭,说去了,“我回来吃个饭再去。”
云程洗洗手,去看看圆圆她们,关心了一下圆圆送玩具的进度,得知了一件事。
早上圆圆她们在巷子玩,冬桃看周围没大人盯着她们,就小声教圆圆不要什么都送,也不要太讲究那什么礼尚往来。
圆圆比她小,接触不多,一个事情要耐心多讲几遍才能懂。
冬桃跟她玩久了,知道怎么跟圆圆沟通,就跟她举例子,比如吃饭就不用给回礼。
这话叫巷子里其他小孩听了去,传开了,就成了圆圆傻兮兮的,吃点东西就要用礼物交换。
正经来的就算了,居然有人拿啃了大半的糙粮馒头来换圆圆的娃娃。
圆圆肯定舍不得的,而且她有自己的逻辑,她喜欢的,她收下了,她才会回礼,那馒头她又不要。
小孩子之间一点争执,吵吵嚷嚷里就把大人惊出来了。
他们不敢说圆圆,但要说冬桃,大抵是说野丫头,下贱奴才,也好管正经良民的事,骂得难听。
这话骂出去,平枝姑姑他们过去,人家为了面子,也要骂。
叶存山在府学,云程当时在铺子里忙,思来想去就存银这个临时小帮工比较合适找回来。
回来以后,人家不吵了,不争了,出去买了十个白面馒头,往他家门口一扔,问这样够不够。
云程:“……”
存银端了饭菜出来,“哪里够?我让她继续买,她问够不够,我就说不够。要说孩子之间吵闹也当真,我就让人看看是谁闹得最欢,真当她嗓门大就有理啊?”
云程看冬桃脸上有抓痕,问是不是被人打的。
存银说上过药了,“说小孩子之间打闹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动手打小孩的凶样。”
冬桃被存银夸过,也被平枝姑姑上药时安慰了一阵,情绪还算稳定。
是看云程回来,又知道这事,才又重新紧张起来。
因为她不跟圆圆说那话,就不会招惹别的小孩。
云程也是夸她。
看看她这脸,叫平枝姑姑下午带人去医馆看看,“挺好看一小姑娘,别留疤了。”
存银坐旁边恍惚了一下。
刚来府城那阵,他跟程文杰玩游戏,脸上受伤,也有人说要他去医馆。
那时图新鲜,又怕花钱,说几句话,他就不去了,雪肌膏倒是用了很多。
后面回礼,是绣了棉花娃娃。
居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存银拍拍头。
最近想起陆瑛的频率略高,他当是有阵子没通信的正常想念。
跟云程说:“那下午我带她去吧。”
至于圆圆,被人护得好,看见冬桃脸上的抓痕时哭过,被哄好后就没事。
下午就黏着云程,追问什么情况需要回礼,什么情况不需要。
即使云程跟她讲了,她也不一定懂。
从这小孩儿抱着人仰脸看的姿态来说,云程觉得她可能不是想要问问题,就是黏人。
还是被早上的事吓到了。
晚上叶存山回来,饭桌上没谁提起,到晚上回房,云程才跟他说,“咱们是不是要提前教她了?”
也说:“我看冬桃挺好的。”
现在靠家里大人给饭吃,但要她万事以圆圆为主,她就会以圆圆为主,遇事敢替圆圆出头。
叶存山听得都愣了下,“还有人到咱们家来骂街打人?”
云程耸肩,“怪你平时没威严。”
恰好明天休沐,叶存山说给他来个有威严的。
“考完试,我带同窗们来家里聊聊天,说说秀才欺压乡民的事。”
打也不好打,骂起来又掉份。
要云程说,叶存山这种做法也不好,搁在现代,他听完还要哈哈哈给人鼓掌,纯乐子。
偏偏这时候就是管用,看看谢老板,生意越大,人越胆小。
小老百姓也是,要知道自己可能会遭遇什么,才知道害怕。
云程垂眸想了想,“咱们也不要太过分,我今天在柳文柏家订了经书,咱们心平气和,以和为贵。”
叶存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