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雁归知晓主子在等他开口,但他只是轻轻唤了声,“少主。”
左轻越眼里的光彩骤然沉寂,他勾了勾唇,冷笑一声,“时隔三年,不知雁归可还记得吞云阁的规矩?”
——自然记得。
仇雁归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忤逆少主时的场景 。
“吞云阁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只有三点。”
“其一,不许忤逆少主。”
“其二,不允许猎杀吞云阁地界的毒物。”
“其三,叛阁必究。”
仇雁归神色微变,这三条,他已然违背了两条。
左轻越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轻轻笑道,“怎么,害怕了?”
仇雁归垂眸,害怕倒谈不上,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懊悔……不能陪少主岁岁年年。
左轻越抬手随意扯了扯绑在刺客四肢上的玄铁,低声问,“想活下去吗?”
仇雁归一怔,立即抬头,眼睛里有细碎的光,静静的看着左轻越。
可他一眼望去,只看见了华而不实的死寂。
少主像是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偶尔露出来的生机破碎,像是寂静无人处的幽谷里,绽开了一株艳色花朵。
它依旧很美,可如若开在人间或许会更美。
……他想留下。
如果折磨他能让少主好过一些,他自然是甘愿的。
仇雁归瞳孔缩了缩,半晌才示弱似的往左轻越跟前凑了凑,嗓音沙哑到只剩下气声,“想。”
左轻越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以为他在害怕,讥讽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那也行啊。”
刺客轻轻呼出一口气,下一刻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左轻越弯下了腰,在此刻耳边低声道,“不过得看我心情。”
“取悦我,是你活下去唯一的路。”
他缓缓扯住刺客的头发,强迫他仰头盯着自己,左轻越狭长的眼尾下压,勾了勾唇,“现在好好看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狗。”
仇雁归目光微凝,心中重重一跳,他艰难的开口,“……少主这是何意?”
左轻越松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神情忽然柔和下来,含笑道,“这次,就是你想的那样。”
刺客几乎一瞬间就回忆起当初他误会的“哪种跟”,手指紧张的慢慢捏成拳。
“作为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取悦我,我心情好,你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左轻越眼里没有笑意,“啊,当然……雁归放心,我不杀你。”
“我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你而已。”
仇雁归神色僵硬,目光怔怔的望着左轻越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眸里只余下一片晦涩的暗沉。
左轻越睥睨着仇雁归,等着欣赏刺客露出隐忍难堪的神情。
但刺客除却一开始的愣怔后,就像是呆住似的垂下眼。
“不至于——”左轻越轻轻一笑,正欲讥讽一番。
仇雁归却突然开了口,嗓音渐渐恢复,沙哑中带上了几分温柔缱眷的意味,令人听出了一股纵容的错觉,他轻轻点头,“好。”
“……”左轻越神色寡淡,盯着他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
他看着刺客没什么波澜的表情,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左轻越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微微捏紧。
他无声的哂笑一下,然后猛的将刺客按在石床上,仇雁归猝不及防,身体下意识紧绷了一瞬。
左轻越单膝跪上床沿,神情不明的低头凑近,轻轻嗅了嗅刺客颈侧,带着点淡淡的药香。
微凉的躯体覆上来,仇雁归闻到熟悉的气息,脖子上传来温热的呼吸,酥麻的痒意席卷全身,他呼吸一窒,忍不住偏过头。
他微微蜷缩起腿,想要稍微躲开一些。
耳尖传来滚烫的温度,仇雁归心跳如擂鼓,就在这时,温软的唇贴上了他的耳廓,仇雁归没忍住抖了抖。
可下一秒,他如坠冰窖。
“雁归在期待什么?”左轻越咬了咬他的耳朵,低低笑了,语气却是十足的冷淡,“你这幅任人摆布的模样,真让人扫兴呢。”
滚烫的血液骤然冷却。
左轻越毫不留恋的起身,理了理衣裳,脚步一抬,兀自离开了。
仇雁归的目光微黯,保持着仰躺的姿态慢慢侧过头。
却只看到了一角描红的衣摆。
第41章 想了
过了许久,仇雁归才缓缓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是啊,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那是他的主子,可他不但背叛了主子,还怀有龌龊至极的心思。
狱宫是苗疆最阴冷的地方,三年未有人烟,即便从某处缝隙中漏进来一些光亮,也在即将照进此处的那一刻失去了它原本的温度。
阴暗晦涩的光晕像是聚集起汹涌成群的恶意,争先恐后的朝着石床上的人而去,仇雁归自暴自弃的躺着。
如今江湖刺客榜中最神秘强悍,仅三年就留下诸多传说,令无数人忌惮着的顶尖刺客,就这样颓废的蜗居在一处破败的石床上。
他心甘情愿的被套上了枷锁。
仇雁归像是自甘堕落又像是眷恋的盯着虚空一点愣神。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自己并没有觉得寒冷,仇雁归若有所感的坐直身体,伸手掀开垫着的被褥,指尖蹭过质地温润的“石床”。
仇雁归的眼睛倏地红了。
那被褥之下哪还是什么石床,这分明就是暖玉砌成的玉床。
他的少主明知刺客已经背叛了他,甚至亲手用归墟刺进了他的胸膛,但还是留了他一命......
少主嘴上说着最伤人最恶劣的话,可又一声不吭的将暖玉床给了他。
他一个叛阁的刺客,究竟有什么值得少主如此?
仇雁归在与“不语阁”周旋的这些年,吃过的暗亏受过的折磨比如今要多得多,即便是在冯东半月的拷问之下,他也没有红过眼讨过饶。
但少主似乎有令他变得无比脆弱的能力,分明未伤及他分毫,却又轻而易举的在他满目疮痍的心口狠狠的扎上一刀。
刺客慢慢侧躺下去,用头颅轻轻抵住玉床。
清亮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流动的光泽,仇雁归近乎堕落的想。
玩物也好,被折辱也罢。
只要能留在少主身边就好,他甘愿被禁锢在这空无一人的狱宫,一身傲骨顺从无比的弯下,骨子里叫嚣着的傲气不屈销声匿迹。
被束缚住的人轻轻抚摸玄铁,神色却是温和的。
能做到如此。
只因百般折辱他的人——
是他此生被剥皮抽骨,挫骨扬灰,也想要再见一眼的人。
-
苗疆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静,虽说如今左轻越独揽大权,又有令人闻风丧胆的“苗疆客”相助,但在其对立面的“阴客”也不少,只不过是忌惮着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罢了。
左少主面色微冷的从狱宫里出来,欲盖弥彰的松开捏紧的手指,他无视一众战战兢兢的人,兀自回到了书房。
一道黑影落下,“主子。”
左轻越点点头,淡淡的问,“北边可有异动?”
“回禀主子,北边并无异动,但……似乎安静的有些反常。”影六皱了皱眉,“如今有苗疆诸位长老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只是陆长老……”
“不用管,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左轻越语气嘲讽,而后又顿了顿,像是在斟酌。
“主子?”影六试探性的唤了声。
“去查血阁,不语阁……以及当初渔镇内隐情,隐蔽点。”左轻越垂下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影六神色微惊,“主子是说?”
“你这些年能轻而易举的查到不语阁内情,当真以为是巧合?”左轻越闭了闭眼,鲜少的露出几分疲态,低声道,“……下去吧。”
当初之事他不信没有隐情,只是无论是什么隐情。
刺客都背叛了他。
左轻越眼中盛满了山雨欲来的情绪,当年的痛楚记忆犹新,他竟辨识不出那究竟是伤处,还是……
“是。”影六压下心中涌起的波澜,立即转身离开。
眼睛似乎被什么闪了下,左轻越眯了眯眼皱眉看去,旋即目光一凝。
案前随意搁置着个其貌不扬的木盒,一缕微光悄无声息的落在里头的银铃上,左轻越心情无端烦躁,抬手“啪”的一下将那木盒扣上。
眼不见心不烦。
——
一连几日,仇雁归都没有再见到少主。
狱宫寂静空荡,每日他只能在用膳和换药时见到活人,玄铁沉甸甸的,仇雁归习惯性盘腿坐着,侧目望向门口。
就好像下一刻,描红的袖袍就会出现,用那熟悉的嚣张语调嘲讽他。
这几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对于刺客而言,实在太煎熬了。
刺客心中沮丧,或许在少主眼中,他不但是个叛徒,还是个没有一点骨气的懦夫。
“砰——”沉闷的响动传来,仇雁归很熟悉这个声音,这是狱宫的大门被打开了。
此时并未到用膳的时辰。
仇雁归的神色一变,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神采,他的膝盖微曲,跪在玉床上作势起身,可下一秒他看清了来人。
只是一名暗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