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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虫 完结+番外 (竹叶青seven)


  他说:“有人来,没抓到。”
  齐进插口一句:“李大夫远行多加小心。”爽快离开。
  我问沈涟:“你要同我一道去?”
  “不行吗?”他反问,“男儿志在四方。我守在草市镇无用,想游历南方。你怎么走?”
  我说:“和梁泽仁大人走,先鄂渚后玉潭城到利州。”
  他错身进我卧房:“鄂渚有饥荒。芝兰堂定心香当心放坏了,一并带上。”我没来得及拦,他就取走书架上仅剩的两柱塞进他的包袱里。
  卯时的东华门城门外,有七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梁大人为首,有个青年在中间,后面五人作镖师打扮。另有下仆牵着五匹马等在另一边。
  我走近后,梁大人说:“有五位武功高强的能人护送我们,你们选三匹走吧。”
  沈涟翻到一匹头至尾丈四,通体赤红的马上。梁大人说:“枣红马性烈桀骜。”我面前最小的一匹马通体雪白,竟主动低头蹭我的手,卫彦抓我后背坐上去,赶到梁大人另一侧,把缰绳赛我手里。梁大人笑:“雪花银鬃灵性。”中间被围起来那青年嗤笑:“你同我一样不擅骑马。”他着贵紫色的圆领袍衫,领口和前襟各有一枚扣袢。革带束在腰部,上佩利州刺绣锦囊。绣囊虽名贵,但有些发白显旧。我刚上移,接触他目光,他即躲闪,神情有些畏缩。梁大人指我说:“李平,李大夫。”
  沈涟策马到梁大人身后:”沈涟。“卫彦挑那匹黑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只四个马蹄雪白,纵马到我外侧。梁大人说:“千里乌骓难驯。”卫彦抱拳:“卫彦。”
  那青年迟疑一下才说:“申生。”
  “申生是故人之子,”梁大人淡淡地补充,“也是利州人,这次与我们同去。”
  得得作响的马蹄声中,沈涟问申生:“你几年生,多大岁数?”
  申生说:“我盛临二年生,今年十九岁。”
  沈涟说:“这样巧,我也是盛临二年生,十九岁。”
  一行十人即刻启程,长安城在身后渐渐隐没。
  初出长安时,我私下拉卫彦到一旁说:“危难之际能否护着沈涟?他年纪小,日后多的是活头。”
  卫彦难得摇头。
  我大奇问他:“为何不能?”
  他平淡作答:“主人死,我殉,无法护他。”
  天经地义,天翻覆地。我一下说不出话,隔一会儿才说:“卫彦,我待你也是一样。”
  他却摇摇头,低头亲在我额上:”主人不殉,主人活下去。”
  

第35章
  标题:朝纲不振
  概要:“不吃马。”卫彦边撕肉边说,“主人吃蛇。我抓的。”
  路上快马加鞭全抄近道,仅在夜里歇三个时辰。沈涟、卫彦习武不必提,梁泽仁虽进士出身六艺皆精,御马不在话下。只苦了我和申生。
  七天后我腿根内侧被磨得血肉模糊,临时买了些金疮药,下马进客栈时一瘸一拐。晚间卫彦和镖师们去饮马,申生在客栈院中咋呼:“受不住了受不住了,走慢些。”
  我们四人先回房,梁泽仁上楼时叹息:“唉,怎么将你养得这个样子……”沈涟回身瞧他,平和说:“申生,不如你自己雇辆车慢慢走?”
  申生立马闭上嘴。我在最后面说:“我买了创药,待会儿去你房中给你敷。”申生说:“李大夫,你千万要来。”
  晚间我依约到他房中给他腿根敷金疮药,他痛得满头大汗。“你便是这样怕痛。”沈涟过来靠在他房门口笑说。申生不理会他,敷到一半他叫起痛并挣扎起来。我没有按住他,他身上绣囊掉地,落出块玉牌,上面有个小小的阳刻“曜”字。他赶忙捡起来揣入怀中。我替他敷完后,回房替自己敷。
  因不欲我的断袖癖多生事端,这些日子我与卫彦都以主仆为名分开住,但他在我隔壁。敷药本身对我简单,只是腿侧疼痛。我刚单手敷上,他就落到我跟前,伸手握住我左手说:”主人,不疼。”我握紧他粗糙带茧的手掌,边用右手给自己上药边忍痛跟他调笑:”论忍痛,我可远远不及你的。”上完之后他自行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骑得片刻,金创药再次被血水洇开。我咬紧牙关,权当这双腿不生自己身上。再撑得十余天,内侧磨出茧,不再疼痛。
  这期间我骑那匹马儿既乖又相当亲近我,我下马时时常来蹭我脑袋。我忘记牵疆绳的时候,它也跟在我身后。因此除了其余马儿吃的糙料之外,每有农户兜售黄豆、豌豆和六七月新鲜的胡萝卜时,我总用自己携带的零散铜钱买来喂它。到八月我们抵达鄂渚州时,因偏南又值盛夏,天气炎热起来。我想着八月正是产梨时候,路上偷偷买几个梨子喂雪花银鬃马,给它解渴。
  鄂渚最北有富庶小城,可富庶中也透出破败。我们下来吃饭,囤草料、干粮背在马上。期间被乞讨的妇孺幼童缠上,费了一会儿才脱身。纵马经过朱门豪户时,歌舞丝竹之声尚未停歇,门口看家的大狗被喂得肥头大耳。有瘦弱孩子扑上去从大狗口中抢食,在我面前遭狗追咬。
  梁泽仁在我身旁叹息:“朝纲不振,灾祸连年啊。”
  我看不下去,叫:”卫彦”,卫彦过去踢走大狗,那孩子捧着肉食笑得无比开心。我要解囊,沈涟按住我的手:“你向来医者仁心,但救他一时,救不了一世。“他喃喃,“我知道该救这些百姓出水火的。”
  遂续往南。
  又往南行一月,明明深入鄂渚南边了,却益发荒凉。我们日日干粮果腹。荒野中偶遇农妇提篓经过,篓装深褐饼子。梁泽仁说:”买饼子。”那农妇愣住,梁泽仁下马摸出二十文塞入她手里,自取了十个分发。农妇默默走远,沈涟闻了一下,其余众人忙不迭地塞进嘴里。
  我一入口土腥味极大,呛咳下全部吐了出来,再看众人皆吐。卫彦过来拍我的背,梁泽仁皱眉问:“这是什么?”沈涟侧身答:“该是观音土,我也是头回见。”
  我环顾四周,嘴里一阵发酸发苦,几乎盖过土腥味。天地一片灰褐,零星树木没表皮跟绿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沈涟纵马前去说:”我到前面看看。”我们下马小解,他一炷香功夫跑回来说:“到处是死状各异的饥民。”
  我们十人成一队前行,沈涟、我、申生的马匹脚程快些,剩下七人落后。再往前行,果然倒毙者不绝,远处有数头野狼分食尸体。大部分死者四肢枯瘦如柴,青色的经络浮在皮肤浅层,肚子鼓涨。我再次小解时脚尖蹭开灰褐色土地后,露出白色黏土。我蹲下身挖起一点,手中搓动后拍掉,忆起医理,策马到后方告诫七人:“这些饥民为解饿吃了观音土饼子,但这东西吃多了却排不出。他们是被胀死的,不是饿死的。”梁泽仁长长叹气。
  回前方时,沈涟正与申生攀谈。申生脸色发白:“我原以为长大后,那些打小服侍我的人被遣走已很难过,哪曾想到世间还有这等惨事。”沈涟问:“你长大后,你家有其他人来照顾你的吧?”申生皱眉摇头:“我自小离家,未见过家人。只小时候见过的梁大人今次又来带走我。我长的地方很冷清的。”沈涟充满同情地问:“即使路途艰险,等你带上文书顺利归家,那这一路就值得了。”申生说:“可我的身份文书在梁大人那里,他还未给我。”沈涟笑说:“他应该是到利州才给你。不要担忧。”说着抛过水囊给申生,申生灌了一大口。
  黄昏时分,灰褐地表出现村落,还夹杂两缕间隔甚远的炊烟。我高兴起来,率先下马,牵着雪花银鬃进去,孰料各户门口堆积裸尸。我经过村里飘着炊烟那家的灶台窗口时,里面一个呆滞农夫在煮米糠。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得一阵,梁泽仁、卫彦七人到了。梁泽仁说:“这户有米糠,总比其他家好些。”
  我终于摇头:“其他人是饿死。这家总吃米糠,会生水肿病死。”膝弯忽而一被抬起,卫彦抱起我说:“主人,走。”沈涟牵着我的马。卫彦到出村村口才放下我。村口是另一户有炊烟的,门口农妇正将小石头磨成粉去和面糊。这时沈涟几个起落翻完了后头镖师背在马背上的草料,说:“之前带的糙料恐怕不够十匹马儿出鄂渚了。”我迟钝地点点头,摸着胯下瘦些的雪花银鬃答应:“嗯。”
  傍晚复行六十余里,有万人坟,我不敢细看。再前行有幼女从倒地的衣着斯文青年怀中爬出来,正停在我的马旁,依依呀呀仰头讨食。我解开随身包袱,挨着我的申生一把按住我的手,急道:“你疯了?不知还有多久才能买到粮食。”
  我用力挣脱:“我解我的包袱,与你何干?”他松手咕哝:“饿不死你…”
  我取一个干馒头,径自下马拿给那幼女。那幼女用软软的牙龈啃了几下爬回青年身边,拱醒青年。青年睁眼,拿过干馒头嚼碎后哺给她。卫彦下马从随身包袱里递干馒头给他,沈涟掀开水囊喂他。梁泽仁大人回头问镖师:“今晚能否歇这里?”
  镖师为首的回身说:“扎营。”说是扎营,其实只是清理一片空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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