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尘没想到澹台漭的嘴里竟然还能吐得出「体己话」这样的字眼,顿时有点错愕,转瞬他的神色恢复如常,道:“澹台兄请说。”
“现在的皇室暴戾残忍,对待前朝百姓根本不像对待百姓,而是对待俘虏,每次行军回来,看到边疆的那些前朝子民被现今的雍国百姓随意打骂欺辱,这不是改朝换代的天下,这天下没有一视同仁,现在的百姓可随意欺辱前朝子民,他们在雍国,活得堪比畜生。”
澹台漭说这话的时候是捏着拳头,咬着腮帮子的,说完他仰头给自己灌了一杯茶。
那一路行来,未有战事,却堪比沙场的残忍,让他觉得这个雍国真的烂到了骨血里。
不止皇室残忍暴戾,就连百姓也是如此,何谈安居?何谈太平?
前朝还在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对待过现今殖民过来的百姓如此残忍。
他们没有高额的税赋,也没有被前朝像是对待敌军那样对待,甚至消减税赋,收成不好还会直接免了税赋,前朝还会定时拨款救济。
可是现在的前朝百姓活成了什么样,雍国并不承认他们已经投降,尊他为帝。
贫瘠之地、荒芜之地,大片的沙漠,寸草不生,每年只能看天而活,还要缴纳比繁华之地高出几倍的税赋……
澹台漭的怒意展现得淋漓尽致,并不介意洛无尘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江湖人。
洛无尘也知道前朝的百姓现今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是他能做的都做了,却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听风楼只是一股江湖势力,根本抵不过一国之军。
他可以招兵买马直接反了雍国,前朝百姓被这样对待,他们必定欣然入军。
可——洛无尘不愿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做注。
拼一把固然好,可若是失败呢?失败了,他们就真的没有了,包括命,不到必要时,洛无尘不愿他们卷入这样的纷争里,白白送了命。
这时候,洛无尘忽然又想: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雍国已然糜烂至此,他又在顾忌什么?
同样是人,同样是百姓,只因前朝生在繁华之地,现今就要被流放到无人的荒凉之地,还要被雍国……
洛无尘的怒是不动声色的,他只是挑眼看着澹台漭。他发现澹台漭很能跟前朝百姓共情,许是他看过两种极致的好与坏,他很同情前朝百姓。
澹台漭被洛无尘这样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也知晓自己现在的话是大逆不道,被他爹知晓揍一顿都是轻的。
不过么,他倒是很想知道面前这个邵雪月的反应。
上午那一见,虽然他说了是去求药,尽管有了解释,澹台漭也并不全然信。
试问:一个杀手组织的阁主,正常来说,不应该找机会杀了洛无尘给自己报仇么?为何还会对洛无尘低声下气。
而且——面前这人,字字句句都在为洛无尘说话,如此大仇,何以处处维护?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的眼多了继续深思,他宁愿是自己想错了。
洛无尘能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可他惯来沉稳,忽略掉了澹台漭粘在他脸上的视线。
“所以,澹台兄的想法是……”洛无尘掩饰般喝了一口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眼有点泛酸,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以为,只有活在那个地方的人才明白这种痛苦,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可澹台漭懂。
他比现在朝中任何人都懂那种无奈,那种绝望。
而且,许是因为现在整个雍国都在这种默认的暴戾下习惯了暴戾,习惯了不将前朝子民看做人,澹台漭这些话,让洛无尘觉得他很特殊。
谁知道澹台漭只是偏过头,嘴角扬笑地看着洛无尘,并不回答他,而是道:“邵兄好像对这些很感兴趣?而且,你跟洛无尘不算有仇么?为何要替他说话?”
洛无尘闻言放下茶盏,他还以为澹台漭能更沉得住气,至少现在不会问,不由挑眼看他,“在下的病体,还得倚仗国师呢。”
澹台漭微眯了一下视线,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半晌后道:“也是,你这身子,也怪虚弱了些。”
洛无尘不语,两人就谈天说地,一直说到了子时,澹台漭都不见要走,青黛在外面已经将刻在地板上的「澹台漭」三个字划成了三个小坑,不知道这个瘪三要在这待多久,公子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不一会儿,就听屋内传来了脚步声,青黛立即转身,觉得那瘪三终于要走了。
就见澹台漭把门开了条缝,只露出一颗头来,看得青黛恨不得直接用门板把他夹死,只得闷闷地道:“我们家公子呢?”
“在里面。”澹台漭笑得特别讨打,“青黛,劳烦你给你们家公子准备宵夜,我们饿了。”
青黛:……
“你就不会自己去?”青黛气鼓了脸,觉得澹台漭脸上那笑实在碍眼极了。
“我跟你家公子太久没见,我等得花开花谢,逮着机会自然要多叙叙旧了。”澹台漭朝青黛轻轻点头,“劳烦青黛公子了,别饿着你家公子,你也知道,你家公子身子不好。”
青黛:他居然无法反驳。
屋内的洛无尘:他知道澹台漭惯来没啥脸皮,但也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皮,居然拿他做借口。
澹台漭把他都搬出来了,洛无尘也不好再沉默,只得喊了一声:“青黛。”
青黛: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宠了,不止心酸,整个人都酸了。
青黛只好抿紧了唇,沉沉地应了一声,狠狠地瞪了澹台漭一眼,这才下楼。
澹台漭看着青黛的背影,转头朝屋内的洛无尘道:“看来他真的很讨厌我。”
“青黛向来嫉恶如仇……”
洛无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澹台漭打断了,“三煞之一,你给我说他嫉恶如仇?”
澹台漭几乎是迈着猫步进来,活像一个唱戏的,干脆坐在洛无尘身边,“你给我说这话,活像我比三煞还恶。”
洛无尘:……
“是我失言了。”
洛无尘垂头,正在摆弄棋盘,澹台漭就看着他摆。
澹台漭自己会下棋,不过学艺不精,他就看着洛无尘在那自己跟自己下。
洛无尘见他看着他的棋,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摸下巴沉思,在洛无尘落下一枚棋子后,澹台漭忽然伸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洛无尘不由觉得好笑,问道:“澹台兄可要与在下下一局?”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澹台漭不喜欢下棋,会下棋还是他爹硬逼着他学的。
现在看着洛无尘自己跟自己对弈,让他也生出了想下一局的心思来。
他爹常说:会下棋的人,棋风如人局,能看出这人行事品性如何。
澹台漭惯来不信这些缥缈的东西,一个人如何,他有眼睛看,不消靠棋局来判。
可是,澹台漭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输了三局,这就很让人怀疑人生了。
他有些埋怨地看着洛无尘,气息有些低落地道:“邵兄,你棋艺这么好,就不能让让我?”
第33章
洛无尘看着棋盘, 有些懵地抬头看着耍赖的澹台漭。
除了第一局让洛无尘觉得澹台漭实在太菜没有让子,后面两局他都让子了的。
但是他也没想到澹台漭的棋艺堪比三岁稚子, 这让他如何让得过来。
这时, 青黛就准备好了宵夜, 敲响了门。
“应当是青黛。”澹台漭输得没了气焰,有气无力地道:“进来吧!”
青黛进来就看到了棋盘,他放下托盘诧异地问:“黑子谁执?居然比我还下得烂!”
澹台漭:他知道自己棋艺不好,可被青黛用这么鄙视的语气说出来,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那么的不学无术。
“有本事你来一局。”澹台漭整个人都瘫矮榻上了。
青黛:“我又没有自虐倾向。”而且他都能看出,他们公子棋风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完全是让着澹台漭的。
澹台漭又被青黛刺了一剑, 看着桌上的小菜, 觉得不得劲, 又叫了两坛酒。
青黛见澹台漭叫了两坛无言, 闷闷地道:“你付。”
“先记上,等我有钱了加倍还你。”
“骗子。”青黛白了澹台漭一眼,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骗子,而且澹台漭总流连于风月场所,居然会没钱?打死青黛都不信,奈何他们家公子都没说话, 青黛除了暗戳戳地骂骂,也没别的办法了。
洛无尘就听着他们俩斗嘴,他吃相斯文,且饭量小, 澹台漭一边喝酒一边看他吃东西, 顺便把青黛打发走。
青黛:要不是你对我们家公子有用, 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话?
青黛「砰」地把门关上,洛无尘没理,澹台漭自然也没话,他巴不得青黛走呢。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洛无尘吃东西,感觉洛无尘吃东西就像被人捏着肚子似的,小口小口的,斯文极了。
澹台漭许是觉得洛无尘吃东西太端揣,把酒坛往桌上一放,看着洛无尘道:“邵兄,难怪你身子骨差了,吃这么点儿,猫都比你吃得多。”说到这儿,澹台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自己脑袋,“遭了,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