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的洛无尘,澹台漭抿紧了唇,沉沉地「嗯」了一声。
罪陵军先前混迹于雍国军中进城的,人数固然可观,到底不如他京都十万兵马。
很快,大街小巷里都传来了喊杀声。
洛无尘看着面色微变的宋毓,知道自己料对了。宋毓是真的没有料到,小小京都,竟然能容得下十万兵马。
“捉了洛无尘与楚陵。”宋毓慌张开口,他是真的不曾料到京都还有这么多兵,方秋叹带走的加上澹台漭的兵,顶天也就一万,为什么忽然会出现这么多兵,那些喊杀声,好似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都有。
宋毓确实慌了,但是,他不能回头。
罪陵军杀得更加凶残了。
直逼楚陵与洛无尘。
澹台漭这边被罪陵军围住,洛无尘也被另一批罪陵军围住,被围一批,洛无尘就杀一批,下手半分没有犹豫,累了便执剑撑地,微微喘口气。
洛无尘每一次的回头,都能看到澹台漭护在他身后不远处,为他清扫身后障碍,换他一往无前。
宫门口转瞬尸山血海。
澹台漭只是一个回头看了一眼澹台卓,那边洛无尘便已然冲破包围圈,足下一点,直接落在楚陵跟江随云身侧。
江随云是真的不会武,一直被楚陵护着,楚陵身上的伤也肉眼可见的多,血色将他那身红色衣裳浸染得深红。
洛无尘又去看邵雪月,邵雪月正被雪月阁的人扶着,想要冲出罪陵军,可罪陵军的包围圈太紧实了。
洛无尘让听风楼的人把各位大臣护送入宫,青黛很快就来到洛无尘面前,看着洛无尘那满身血色,死死咬紧了牙关,“公子……”
“准备好了吗?”洛无尘脸上的血有的已然干涸,微微偏头看向青黛。
“只要公子一声令下。”
“很好。”
洛无尘旋身跃上一柱子上,白衣变红衣,就连墨发之上都在往下滴着血,他眺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影,嘴角轻轻勾了起来,随即偏头看向宋毓,“九皇子,在下为你送上最后一次的大礼,你可喜欢?”
洛无尘的声音都没变分毫。
不论是皇城军还是听风楼跟雪月阁的人,闻得这道声音,齐齐抬眼看向洛无尘。
他孑然一身,纵然浑身是血,也依旧姿容淡绝,嘴角的浅笑勾勒得如同泼墨山水画中,被人玩闹似的添了那鲜红的一笔,凭添恣意与杀伐。
那边蓼实看见了这道身影,很快就杀了过来。
不论是哀嚎还是尸体,都是飞溅的,马蹄声震彻着众人内心。
这一场混战,持续到了子时。
所有人都是疲惫又狼狈的,宋毓自知难活一命,算来算去,他终究算不过洛无尘,也太着急了些。
直到此时,宋毓才看清,何谓瓮中捉鳖,谁是瓮,而谁又是鳖,他始终没有洛无尘周全。
他以为只要借着殷老丞相的势进得这京都,那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可他万万没想到,洛无尘竟然会在京都城外埋伏那样多的兵,力求他宋家血脉断绝。
宋毓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脖颈间抵着大刀,脸上不知何时染了血,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道纤弱身影,“你的复仇,扰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便是你愿意看到的?”
洛无尘闻言,却轻轻笑了起来,他道:“乱国的非是我洛无尘,”洛无尘将沉雪背负于身后,慢慢踱步到宋毓面前,一字一句地道:“而是你宋氏。”
他的声音惯来很轻,可这句「你宋氏」,却让宋毓挣扎了起来。
怎么可能是他宋氏,若是没有他洛无尘,雍国依旧如往,百姓如往,何以如今这般血染山河。
“宋毓,你别忘了,你宋氏究竟是如何治国的,又是如何对待前朝百姓的,又给了前朝皇族,何种结局。”澹台漭缓步踏入宋毓眼帘,沉声道。
前朝皇室全族,尽皆被施以凌迟之刑。那时,洛无尘才——五岁。
“小到尚在襁褓的婴儿,上至皇亲国戚,哪一个不是死于凌迟之刑?宋毓,你还言你宋皇室仁慈吗?”澹台漭一直都觉得宋皇室残暴无比,他不一视同仁,前朝朝臣就算伏降也难逃被追杀至全族覆灭的下场,何来仁慈?
宋皇室的残忍,他当真不知道吗?
宋毓抿紧了唇,看向洛无尘,随后视线又挪向扶着江随云的楚陵。
楚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从前,楚陵言他是宋皇室中,最温润纯良的人,所以他才愿意助他。
可他最后被送去傲风山,妄想得到楚陵的只言片语时,楚陵却无视了他。
谁知道他当时究竟有多怕。
宋毓忽然猖狂地笑了起来,横在脖颈间的刀在他脖子上划出道道血痕,他道:“对,我宋皇室残暴,可而今,你们这些人,又如何呢?”宋毓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的视线落在洛无尘身上,“当真仁慈吗?”
杀尽朝中权臣,只为复仇,洛无尘与他宋皇室又有何区别。
洛无尘没有说话,而这时,楚陵站了出来,他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最后站在宋毓面前,“至少他没杀尽你雍国民。”
霁国子民尽数被流放,活得不如一个畜生,十四年了,全凭洛无尘一人将养着他们,洛无尘就算权倾朝野,也不曾动过百姓。
京都即将迎来混战,洛无尘早早便将京都百姓换了出去,虽算不上特别仁慈,可他到底不会滥杀无辜,不会在杀戮的快/感中迷失自己。
这便是他们的最为明显的区别。
他宋皇室仁慈吗?上至皇帝,下至跟着皇帝打仗,稍有功名的臣子,他们何曾当前朝子民为过民,就连奴隶都算不上,顶天算是牲畜而已,他们可有睁眼看看,那也是活生生的人,是民。
洛无尘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似的,喉间梗得难受,好似只要张口,便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极力站直了身子,微微闭了闭眼。
“宋毓,结束了。”楚陵亲手拿起了一把残缺的刀,宋毓却笑了起来,“死在你手里,也不算亏。”
他的命本来就是楚陵救回来的,现在,他还给他。
天际下起了雪,落在血里,瞬间化作了水,寒风呜咽,如泣如诉。
“噼啦——”
温热的血洒了一地,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地上骨碌碌滚动的那颗头颅。
宋毓被楚陵一刀断头,那颗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面对着楚陵,还眨了眨眼。
楚陵没有多看一眼,宋毓与他,本身只能算是交浅言深,是宋毓暗自里太过依赖与他,而且,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真的去帮宋毓。
他所有的出发点,都只因为一个人——江随云。
楚陵扔了刀,走到江随云身边,也不知他是怕的还是累的,浑身都在轻轻颤动,楚陵抬起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道:“别怕。”
江随云本身是个什么性子,楚陵清楚得很,他能在澹台卓面前深沉,皆因他不想让澹台卓失望。
他是前朝皇族的血脉,身负重任,他不能软弱。
而今有了洛无尘,有洛无尘在前为他遮风挡雨,把他护得那样好,可他依旧端着一副稳重的架子。
“随云,我在。”楚陵轻轻将他揽在怀里,语气幽幽。
这边邵雪月看得楚陵这时竟然这般温柔,瞟了一眼洛无尘,半撑着身子站起来,道:“现今应当如何?”
邵雪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眼看现在已然安宁,只想快点找张床躺下去,然后找些漂亮丫鬟伺候他的起居。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洛无尘身上。
洛无尘硬生生地将喉间的那口血压了下去,面上扬着清淡绝伦的笑,将所有的一切后续布置下去。
罪陵军洛无尘交由楚陵亲自处置。
丑时,一切尘埃落定。
澹台漭满身是血地站在洛无尘身侧,他怕洛无尘坚持不住,只得抿唇不动声色地护着他。
洛无尘感觉到了,却也只是微微偏头,“多谢小将军护我。”
他将话说得疏离,澹台漭不语,可却心如刀割。
在所有人面前,洛无尘不能表现出分毫虚弱,纵然他这一身病体人尽皆知,可他得撑着。
这一撑,便是一夜。
回到琉璃殿不过半刻钟,洛无尘便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彼时,澹台漭才将将将他送回琉璃殿。
“洛无尘——”澹台漭想要确定他是否安好,并未立即离开,可就在他打算转身之际,洛无尘「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白芍在琉璃殿里担惊受怕了一夜,见洛无尘还算安然地回来,立即去准备给洛无尘沐浴,听得这道喊声,立即冲了出来。
赤雪不安地在半空盘桓,嘴里喊着“洛无尘,洛无尘……”
赤雪的声音尖利,似泣,所有人都附近的人都闻得了这道尖利的声音。
正在整军的青黛跟蓼实听得这道声音,齐齐转头朝声音传来之处看了过去,就见赤雪浑身都洒着金粉,仿若成仙的鸟。
“公子!”青黛跟蓼实几乎是在同时偏头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骤然紧缩的瞳孔,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朝琉璃殿飞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