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社团活动不是很有意思,所以四小只躲了起来?
沈昱觉得他们躲的这个地方特别好,没有彻底远离人群,但有树木作为遮挡,很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半句诗,偷得浮生半日闲。
沈昱涂好清凉膏,想也不想地倒回婓鹤的肩膀上。
很快,就连沈昱都被感染得昏昏欲睡了。
然而他没能睡过去。
不远处传来的喧嚣声表明园子里出事了。蒋陞收起了酒葫芦,曹录用帕子擦掉嘴角的糕点屑,婓鹤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显然都准备去看这个热闹!
凑热闹是人类天性!
四个人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婓鹤随手拉住别社的一个陌生人问:“兄弟,出什么事了?我们刚刚在谈论诗作,太专心了,以至于现在一头雾水的……”
那人很是为难地说:“这……这……”
“你该不会也什么都不知道吧?”婓鹤一脸怀疑地问。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但架不住就是有人吃!那人说:“罢了,虽说君子不该道人是非,但就算我不说,你们很快也能知道真相。”那人开始压低声音。
婓鹤十分配合地把耳朵凑过去。
那人说:“对岸捡到了一个荷包。”
“荷包?”
“对。那荷包十分精致,显然是某位贵女的心爱之物。据说荷包上缀着的珍珠和宝石都是珍品,加起来少说也值五百两银子,那可是足足五百两啊!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要寻找失主啊。结果奇了怪了,竟是无人站出来认领。”
“难不成荷包有什么不妥?”
那人点点头:“因着无人认领,便有人说打开荷包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和它主人有关的线索。结果一打开……你们猜怎么着?里面藏着一封情信。”
今日参加活动的贵女们全都是未婚。
结果某人荷包中藏着一封情郎写来的信。
这绝对是丑闻了!
难怪没人认领那个荷包。
因为她不敢确定荷包有没有被打开过。如果早就被某个人打开了,之后再假模假样地寻找失主,她站出来认领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会将把柄送到看过那封情信的人手里!但真正的主人不站出来,在场的贵女就都被这人拖下了水。
每个贵女都会被人怀疑是那个荷包的主人。
婓鹤简直要气死了,追问道:“那封信上能看出有效信息吗?”他不确定自家的姐姐妹妹在不在现场,如果在的话,他的姐姐妹妹岂不是也要被连累了!
那人摇摇头:“信的开头和落款都不是真名真姓。不知那信是谁写的,也不知是写给谁的,只知那字写得极好。哎,都说字如其人,这人怎么就……”
西岸的贵女们不想给荷包的主人背锅,东岸这边则有不少人试图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心目中的她排忧解难,所以一堆人铆足劲儿围在那里辨认字体呢。
“已经有人说那字瞧着眼熟了,估计很快就能辨出结果。”那人说。
沈昱心道,这种热闹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事情一旦闹大,涉及此事的贵女这辈子就都完了,也不知是哪个读书人竟如此行事,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正这么想着,他就听见那堆人里有人说:“这是沈昱的字!”
沈昱:“???”
蒋陞、曹录和婓鹤:“!!!”
那堆人立时吵了起来,这个说绝对不可能是沈昱,那个说不要污蔑沈昱,又有说沈昱如何风光霁月、君子自持……但又有三两个声音说就是沈昱的字!
沈昱一手字写得极好,越好便越会有自己的特色,也就越容易辨认。
正当大家争论不休时,忽然有人提到了香莲社。一些人不了解这个社团,但总有人了解。这个社的日常活动就是临摹沈昱的字,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婓鹤难得暴了一句大粗口:“狗娘养的!”终于知道为什么香莲社这种刚刚成立没多久的小社团也能接到活动邀请了,原来是想要拉着他们当“证人”啊!
决不能坐视沈昱被冤枉!
婓鹤黑着脸冲着人群跑了过去。蒋陞和曹录也没有犹豫。反倒是沈昱这个当事人稍微落后了一步。人群中,几个香莲社成员已经被择了出来。他们眼神无助地看向社长汤子宁。显然他们已经看出来了,那个字真的很像沈昱的字!
准确地说,如果不是对沈昱的人品有信心,他们觉得这就是沈昱的字!
据说一些仿造字迹的高手,能把字仿得和原主一模一样。汤子宁早前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高手,这还是第一次。他知道沈昱是被算计了。他知道自己必须死咬着说这绝对不是沈昱的字。但如果现场有人叫他展开来具体讲一讲,为什么不是沈昱的字。他根本说不到点子上!因为这个字形似沈昱的字,神也似!
汤子宁紧张极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可是他不能慌啊。
绝对不能慌。
读书人重视名声胜过生命!汤子宁心道,成立香莲社原本是想回报沈昱,没想到竟然沦为了某些人陷害沈昱的工具!如果真让那些人得逞,他宁可死!
汤子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坚定地说:“这不是沈昱的字。”
咦?
除了他,似乎还有人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汤子宁猛然转头向身后看,“曹家兄弟”中的老幺一脸淡定地走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了那封情信,从头到脚飞快地扫了一遍,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沈昱自幼习字,承袭二张,且以大张为主。大张和小张虽是一家兄弟,同为张体奠基人,但这二人的风格其实略有差别。其兄书风稳健,其弟多谄媚。”
汤子宁情不自禁地点头。
沈昱继续说:“此手迹虽有二张笔法之神韵,但点划间过于流畅,拙气不足、灵巧有余,比起大张更似其弟,与沈昱习惯相反。故而说不是他的字。”
汤子宁再一次疯狂点头。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因为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到那份上,叫你去讲,肯定讲不出一二,但经人提点后,你会发现事情的真相非常简单,一瞬间就明白了。
汤子宁也学张体。大张和小张的字乃是一脉相承,二者区别微乎其微。很多人在学张体时,年轻时的字更似小张,等有了阅历,气质慢慢沉淀下来了,字里行间就会自然而然地染上几分大张的稳健,渐渐会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
年轻人就算有心要学大张,往往都学不像。
但沈昱是个例外!因为沈昱起步时,与其说临的是二张的帖,不如说临的是丞相的帖。丞相大人这辈子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早悟透了何为大巧若拙。
人人都知道沈昱擅张体,但不经人提醒便能从字里行间看出那份拙气的,在同龄人中,沈昱目前只见到了三皇子一人。其他人的眼力劲还没到那份上。
当然,老怪物们肯定都是能看出来的。
太学里的夫子应该也能看出来。但沈昱在太学很少用张体,多用馆阁体。
经由沈昱自己说破,汤子宁慢慢品出了三分。他使劲点头,头都点完了,才猛然反应过来——曹家老幺的水平竟然在我之上?曹家老幺?怎么会呢?
沈昱身后,蒋陞、曹录和婓鹤全都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态。
厉、厉害了,音奴这一通胡编乱造,听上去真像那么回事,竟然把在场的人都糊弄住了。不愧是音奴啊,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竟然还能装得如此淡定!
大张、小张什么的,有汤子宁这种经人提点后能品出一二的,也有品不出来的。当下就有人不服,咄咄逼人道:“阁下是谁?我见阁下眼生,为何不报上名来?”你连自己姓什么名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敢信你这一通分析是对的?
沈昱没觉得生气,心情很好地说:“沈昱幼时曾写过一首诗,其中一句是‘愧玉怀身常自罪,奉孝平生再不提’。”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七岁那一年写的。
汤子宁一脸茫然。身为香莲社社长,他竟然不知道这句诗!
这时候,反倒是婓鹤站了出来:“我知道!这首诗经由沈丞相好友,永安书院的院长之口,在小范围里传播过,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传了。我爹在外头把诗听全了,回家就教我背。我那时连字都认不全,费了大劲才勉强背下来。”
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得心酸!沈昱,你不经意间毁掉了我童年的好多温柔!
见很多人不知道此诗,婓鹤就把全诗背诵了一遍,还加上他爹当年给出的解读,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沈昱小小年纪便有了清官之志,愧玉怀身常自罪就是说他连自己身上多戴了一块玉都觉得惭愧,觉得不该这般奢华……”
沈昱:“……”
说得很好,但是不要再说了。
“你理解错了。”见婓鹤越说越偏,沈昱忍不住打断他,“沈昱写诗的本意并非如此。”他之所以提起这首诗,是因为它能作为证据,证明情信和他无关。
然而,香莲社的其他成员已经被这首此前未曾听过的诗深深吸引了!那是沈昱七岁做的诗!七岁!不愧是我男神,七岁时就有了这么伟大高洁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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