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御史当着黄御史的面翻了好大一白眼,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假消息?我们在御史台当值,虽不负责查找具体证据,但也不能捕风捉影啊。老黄头,你得好好教教他们。人啊,要为自己说出来的话负责。”
黄御史眼巴巴地看过来。
朱御史得意地笑了:“约莫个把时辰前,新乐侯去码头接亲眷进城,路上正好碰到那秀才再次发病,侯爷不仅命侍卫上前将人控制住,还帮忙把人送去医馆、付了诊金。那秀才的爹对着小侯爷千恩万谢的,不住给侯爷磕头呢!”
要真是新乐侯害了人,秀才他爹能这么感激新乐侯吗?
时间倒转到一个时辰前。
沈昱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里。马车猛然停住,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得了,又换了!他第四次变成新乐侯了。
去外城的路造得有些宽,最中间不走行人,只走车马。车夫隔着帘子请罪道,刚刚路边的医馆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冲上了车马道,他怕撞到人才猛然停车的。沈昱正要说没关系,一侍卫说:“小侯爷,跑过去的那人是沈日耀。”
沈昱一下子就精神了。
原来,那沈日耀一送到医馆就醒了,睁开眼就看到他爹在哭苦命的儿。他只觉得他爹有病!我根本没疯,为什么要说我疯了,真正疯了的人是我爹吧!
周围一群人盯着。沈土根在这场合没法对沈日耀说出真相,只能不断冲着沈日耀使眼色,咬死他就是疯了。沈日耀想反驳,他就死命去堵沈日耀的嘴。
沈日耀渐渐恐惧起来。
这不是我爹!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我爹不会这么对我!
这时候,周围一帮人还在附和他爹的话,所有人都说他就是个疯子。他心里的恐惧感迅速加深。决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趁人不备,他冲出了医馆。
如果是真正的小侯爷,了解到这个情况后,肯定会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看沈日耀和一帮人你追我逃。沈日耀越狼狈,他就越替沈昱感到高兴。日后要是出现了什么不利于新乐侯的言论,他这种表现显然又会是某些人眼中的罪证——沈日耀都疯了,他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呢,果然对读书人毫无尊敬。
但此时待在新乐侯身体的人是沈昱。
颜楚音身为武勋,从来不看重名声,但沈昱作为读书人,多少会对“名声”二字有一点在意。颜楚音算计沈日耀都是为了沈昱,沈昱自认为有义务帮颜楚音把名声圆回来!所以沈昱不假思索地吩咐侍卫上前帮忙,抓住了沈日耀。
沈日耀大叫“放开我”。沈土根从医馆里追出来,看到平国公府的马车,整张脸直接白了。沈昱都没离开马车,直接隔着帘子用外头人可以听得见的声音说:“还是在朋来酒楼中遇见的那位秀才?他又犯病了?哎,也是一可怜人。”
沈昱对侍卫说:“把人送去医馆。”
顿了顿,又说:“既遇见了,总不能不管他。嘱咐医馆,给这位秀才看病时不要吝惜好药,有什么花销都记账上,回头本侯爷会安排人过来结账的。”
医馆外面围观群众多,当下就有人说贵人心善。
沈昱学着颜楚音的语气说:“前些日子在酒楼中遇见过这秀才一次,当时听见他胡言乱语、攀扯朝廷官员,以为他有意闹事,所以叫了巡街卫过来。不想他是有疯症的,之所以攀扯朝廷命官只是因为犯病了。哎,倒是连累得他去牢里待了几天。我心里过意不去。如今帮他付了诊金,只当是本侯补偿他。”
沈昱虽然不知道有人想要算计颜楚音,但他是个心思缜密、做事周全的。这话一说,相当于把颜楚音彻底择干净了。沈日耀疯了,是因为早前就疯了,不是我逼的。我叫了巡街卫是因为我要维持朝廷法度,这是合情合理的做法。怎能说我不尊重读书人呢?分明是真心怜悯这秀才,我才主动帮他付了诊金。
“快!快给侯爷磕头啊!”一围观群众见沈土根白着脸傻站在那里,恨铁不成钢地说,“侯爷要帮你儿子出诊金!这是多大的恩典啊!你们遇上贵人了!”
热心群众直接上手一压,沈土根就扑通跪了。
“哎呀,咋这么木呢!马车就要过去了,趁着现在还能看得见贵人的车,赶紧磕头啊!能磕几个是几个!”热心群众恨不得按着沈土根的头往地上点。
别看沈土根在心里咒骂了颜楚音不知道多少回,真和侯爷面对面,他的心里充满恐惧,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被按着磕头时,他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侯爷相信耀儿是疯子?耀儿安全了?沈土根开始砰砰砰地主动给老天爷磕头。
热心群众还以为他在给新乐侯磕呢,眼中充满欣慰。
这一幕是多么感人啊!
……
马车一路到了码头。沈昱懂了,这是来接妹妹的吗?他刚掀起帘子从马车上下来,就见一个身着轻便骑服的小女孩快步走来。女孩的脸不如京中贵女那样白皙,但红扑扑的很健康。她没有戴面纱,不怕生地冲着“颜楚音”笑了……
等等!
沈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妹妹脆生生地喊道:“哥哥!”
沈昱:“……”
完蛋!妹妹喊的第一声“哥哥”竟然被我听去了!
第四十九章
颜楚骧和京城中大多数贵女都不一样。
倒不是说京城中的贵女不好, 她们就像精美昂贵的瓷器,有着独属于她们的美丽。颜楚骧却不是这样,你看到她的第一眼, 会无视她的样貌,无视她身上的华服美饰, 无视她的身份地位,独独为她身上那种粗犷的生命力所吸引。
沈昱不太了解颜楚骧的事, 但这样一个将将十岁的小女孩, 似乎一直跟着爷爷过活, 爷爷去世后,只能跑来京城投奔隔房堂叔, 想来日子不会太顺遂。
颜楚骧的父母呢?是不是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了?
然而在颜楚骧的脸上, 沈昱根本看不到任何历经痛苦的痕迹。她有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眼中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单纯, 而是能够坦然接受一切的从容。
小小年纪便能有这样的心性!
“小侯爷肯定会喜欢这个妹妹的。”沈昱在心里如此说。
于是沈昱越发紧张了。
这可是“颜楚音”和妹妹的初见!要是他不小心把这个场合搞砸了, 让妹妹对“颜楚音”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他绝对会被小侯爷“追杀”到天涯海角!绝对的!
虽说沈昱平日里很会处理人际关系, 但那只限于男性。他实在缺乏和同龄或者低龄的女子相处的经历。他身边有限的能和他产生长期交流关系的女性, 一个是家里的下人郝大娘,一个是太学里一位夫子的妻子。那位夫子和沈丞相交好, 他妻子已经四十多了,年纪足够给沈昱当娘的。至于青楼的名妓和某些同窗的妹妹之类的, 她们倒是想认识沈昱呢,但沈昱从来没有给过任何机会!
沈昱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需要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相处, 还必须和她搞好关系!妹妹爱读书吗?启蒙早的话, 这年纪该读四书了, 要不然在学业上指点她一下,叫她觉得哥哥好厉害好棒好有本事?可小侯爷不爱读书啊!
然后沈昱发现自己想多了。
虽然“颜楚音”眼巴巴跑来接了妹妹,但回去的路上,他们并不坐同一辆马车。妹妹带着她的丫鬟婆子们坐一辆。沈昱坐另一辆。沈昱悄悄松了一口气。
“等回了平国公府,应该就能换回来了吧?”沈昱在心里期待道。
娇客远道而来,想也知道平国公和长公主肯定已经得了消息,只怕这时候都在家里等着见客了。要是不赶紧换回来,那么沈昱还得去见颜楚音的爹娘!
这次又不像上次在宫里,可以用关门念经避过去。想想都可怕!沈昱不仅缺乏和妹妹相处的经历,更缺乏在一个和睦的家庭中给别人当儿子的经历啊!
另一边,颜楚音出现在了太学的课堂上。
沈昱所在的班是备考班,班里的学子都是准备要参加今年秋天的乡试的。沈昱在这里头算是年纪较小的,但也不是最小的。最小的一个学子才十五岁。
那名学子叫钱而默。
十五岁能进备考班,意味着钱而默在去年十四岁时就考上了秀才。
备考班的日常是做卷子和讲卷子。颜楚音盯着刚刚拿到手的卷子看。这张卷子考《五经》。颜楚音慢吞吞地读着题目,第一句是: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很好,读懂了,我读得懂!颜楚音信心大增,目光往下开始看第二句——
厥贡璆铁银镂砮磬熊罴狐狸织皮。
这什么玩意儿!开头那几个字怎么读的来着?!
颜楚音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该不认识的字,还是不认识。
“应该是在讲一串东西。”颜楚音陷入了沉思,在心里自言自语,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对待过卷子,“贡是贡品的意思,贡品里有……嗯,铁和银……还有……嗯,熊和狐狸……什么嘛,贡品里怎么可能会有铁和银?铁矿和银矿都严禁民间私下开采,谁敢把这两样当成贡品献给皇舅舅?嫌自己命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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