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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风月 (陆韶珩)


  这一瞬他似乎被迫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抱负与期望都甩在九霄云外,不由得心灰意冷,若陆竞云伴在他身侧,他每日都会觉得知足幸福,可那人并非池中之物,如也被困在这宅院之中照顾他,想来自己这辈子都会为他而遗憾……徐江眠轻叹口气,此刻,他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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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远钊划船:我们一起吧!
  小姐邀请同舟:船太小会翻的。
  少爷也太双标了哈哈


第29章 芦岸依依
  夏日晚间的凉意格外难得,园子里的鸣蝉无论怎么粘,却好似都还藏在树冠里。它们振翅的间歇,墙院内就变得异常安谧,陆竞云端着一碗鲜嫩爽滑的冷面,走进院子里来,自任小姐来后,陆竞云还未见过徐江眠,若不是后者晚上没有用饭,他今日可能亦不会来的。
  隔着环廊假山,他能听见柔橹慢摇之声,夜风送着荷香,仿佛带着丝绵长悠远的情味,再前行几步,他就看到那少年孤单地坐在船上,指尖轻触到身侧的凉水中,绘出缕缕流纹,那条小黄狗游游已在他膝上睡得香甜。
  “饭要按时吃才是。”陆竞云在岸边站定,等着他从船上下来,徐江眠抬起头,云后的薄月默默落在墙沿上的象牙红上,竟溢出些鲜雅的丹绯,抹在他的面容好似胭脂半透。
  “若非如此,想必你今日就不会来了。”他轻叹口气把游游放在船上,即使他们今日没有见面,徐江眠却能感受到陆竞云对他刻意的疏离。
  “今日有匹母马生产,马厩里需要帮忙。”陆竞云几乎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疯,可他硬是忍住没有询问关于任小姐的事情,许是他心里不愿接受那个结果,而游游早就醒了,它嗅到冷面的香气,馋得欢天喜地围着他脚边转。
  “好几天没出去了,去江边逛逛?”徐江眠从船上站起,含着笑问。
  陆竞云点头,手指敲了敲瓷碗,“先把面吃了。”
  徐江眠用罢了饭,两人就从老地方偷偷翻出了院墙,走进马厩里,马儿鼻息的热气一阵阵袭来,徐江眠也不知怎地就也出了身薄汗,再不好意思叫陆竞云跟自己挤一匹马,只各自坐在马上漫步出去。
  盛夏繁花成簇,林深草茂,湿凉清芬的夜雾穿透衣物,身上就变得湿润起来,抚平了徐江眠紧张的心绪,山上的路陡峭狭窄,可他们已对这里非常熟悉,无声地牵动缰绳,马儿也准确安稳地将蹄铁落在石路上,发出橐橐的响声,远处水声滔滔,像在冲刷涤荡着人的心魄。
  待斗转穿出山林,便是芦岸依依、烟塍渺渺的松江,春夏两季丰沛的雨水赋予它更宽广的水面和更激昂的动力,冬日里他们踩过的沙岸都被水没了过去,徐江眠下马立在岸上,拨开身边的芦苇丛,就看到几只鸭子垒的草窝,不禁柔和一笑。此时天上静云突然流动,原是起了南风,少年长衫一角被抛得老高,他下意识地回头去望身后的人,陆竞云对上他盈盈眼波,只觉他已融入了这夏日晚风当中。
  再回过神来,少年已走至他面前,从怀中拿出幅卷轴来,轻轻展开,“远钊,生辰快乐……不对,应该说以后的每一天都平安喜乐才是。”
  陆竞云不禁错愕惊喜,“你怎知我的生日?”
  “反正我是知晓了,六月十八。”徐江眠得意一笑,好久之前,他就特意托仇立去外堂从陆祖母口中打探的,还好今年未错过,他把装画的竹筒递给陆竞云,“送你的。”
  陆竞云低头去看那画作,竟已是全都填补好了,连秋日的飒飒红叶都已跃然纸上,一匹马,一双人,正立在春夏之交的松江边。
  他虽然欣喜对方偷偷打听自己生辰,还可此画本不该这样急着完成的,他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再感受到竹筒的分量格外重,他往里一看,竹筒下居然装着一摞银元。“这是……”
  “远钊今日起就到了可考大学、报军校的年纪……”徐江眠笑道,“何不去一试?陆祖母在徐宅中……我会替你关照。”
  陆竞云思忖着徐江眠这话的用意,可仍不得要领,他怔怔望着他道:“此前不是说了,我们要一起走。”
  徐江眠望见他神情,心里也抽疼酸涩起来,他已在报纸上见过了军校报名的要求,只重重叹息一声,“你我一起走,恐怕祖母便不能在徐宅里呆下去……再过两年,入国安军校的年纪就要过了。思前想后,只有这个办法最妥。至于从军的介绍信,我可以仿父亲笔迹,给辽北辰安军的沈师长去一封。”他狠狠心又加上一句,“远钊哥,今日我见了任小姐,倒觉彼此合适,总归我这一二年是要结婚的,你若想离开……就放心去吧。”
  恍然间惊雷一声落耳畔,方才还去留无意的流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凝结在了一起,又被闪电狠狠劈开裂缝,陆竞云在那暗夜紫光中,陷入了他自出生以来最难的境地,徐江眠踏实稳重、心地善良,既答应了关照祖母,那必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可他方才对那任家小姐满意的表示,真是让人听了心如刀绞……陆竞云此刻已全然明白,其实他这几个月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只是他怎能放下眼前的少年,亦不愿看到他这样苦守在这大院中……可是现在他有了未来的伴侣,倒确实不再需要自己。
  “你真觉得与她合适吗?”话出了口,陆竞云却觉自己在犯傻,徐江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任小姐也确实美貌动人,他还在怀疑什么。
  “性情互补,也算相处得来。”徐江眠垂下眼帘,眸子却克制不住地湿润起来,他心底还在默默念着,弱水三千,我只取你这一瓢……可是实在抱歉,此情此意不能言说。
  “多谢你的画。”夜深天欲雨,陆竞云小心翼翼将画卷起,他将竹筒里的银元倾倒出来,放回在徐江眠的掌心,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去接受徐江眠的帮助,“这个就不必了,介绍信亦不用开,我并不是一定要去读军校。”
  “远钊,我每日在宅子里,根本用不上银元,放着也是放着,你……”徐江眠话没说完,陆竞云已然决绝走开,天色愈来愈暗,豆大的雨滴急促而落,陆竞云紧紧护着胸前的竹筒,跃上马背,拨马回身,走了几步,终忍不住将外褂解下来抛到身后去,“用这个遮着头,莫着凉了。”
  徐江眠嗅到他褂子上熟悉气息,眼泪终忍不住滴落下来,还好风雨如晦,面颊已全湿了,前面的人亦没有回头去看。
  他们一前一后策马小跑往宅院的方向跑去,徐江眠一路低着头,拿着缰绳的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他原以为将他推走是件好事,他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便早已想得透彻,可是此时真要离别,他心里却万分不舍,因为陆竞云若真去,以后相见的时刻就寥寥无几了。
  徐江眠兀自胡思乱想,却听前方嘈杂纷乱,他抬眼一瞧不禁愕然,前面已全是自家的家丁,为首两匹马上,正是自己父亲与周管家,而陆竞云的马已被他们阻拦了去路。
  徐江眠心头狂跳,他还未等策马前去,几个家丁已然冲了上去,将陆竞云拽落马背。
  徐江眠翻身下马奔过去,疾雨之中,他望见了自己父亲涨红的暴怒面容,从他记事起,他都没有见过父亲这样的神情,他听到他在大声怒吼,“好啊,真是长大了,出息了!怪不得你这么喜欢这小子,原来他一直在夜里带你出去!!”
  徐江眠立刻挡在陆竞云身前,“是我心里憋闷,硬要他陪我,与他无关!”
  “无关?!那你的马何时骑得这样利落?”徐一钦气得双手发抖,狠狠盯着陆竞云道:“到底是个养不熟驯不化的狼崽子,一肚子的坏主意,枉费我一番信任!来人,给我打!!”
  陆竞云因相貌英俊,总招得院里年轻丫鬟倾慕,后面主子也把他调进内院儿,家丁们嘴上不说,却早恨在心里,一得了令,架开徐江眠就挥起棍子,狠狠打在陆竞云背上、臀上、腿上,徐江眠看得双目血红,他拼了命地从家丁手中挣脱,死死护在陆竞云身上,“你凭什么打人!他不是旧时候的奴才!没签卖身契的!”
  陆竞云挨了重重几棍,已然痛得钻心,雨水激起的泥泞中,他感受到他清瘦温暖的身体紧紧将自己覆盖,就下意识地用力推开他,在这硬狠的乱棍之下,那人肯来挡上一挡,他已是万分知足。
  “打人算什么?就算是把这低如草芥的小子杀了,辽北城也没人敢将我奈何!”徐一钦看儿子竟不知轻重地去护他,更是气得火冒三丈,一扬手,更有家丁把徐江眠钳制得死死的,徐江眠挣扎间,身上存的银元噼里啪啦落了满地,这一下大家都愣住了。
  徐一钦须臾之间反应过来,误以为他要今夜出逃,更是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木棍子又纷纷落下来,陆竞云身下的水洼中已然晕出血迹。
  徐江眠看到那抹红色,只觉自己的心上被狠狠剜了一个窟窿,自责和绝望让他近乎崩溃,混乱中他抢过一个家丁手中的木戟来,用铁刃一头对准自己的咽喉,原来此时他只能用这种最无奈可笑的方式去维护他,“爹,你把银元给他,放他和陆祖母走,不然我就这样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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