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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不过,武林第一美人的光彩是遮掩不住的,莫云海的竹林外,不时有阁中执事、从人出于种种理由叨扰或者误入,每天傍晚苏宴与云毓一道散步,山路小径上、修竹茂林间,清涧溪水畔,时而会冒出一两个下属,要么恰巧路过,要么临时有事禀报阁主,顺带望几眼云公子,弄得苏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总之,人都被阁主千辛万苦拐到手了,大家没功劳也有苦劳,躲在旁边饱一饱眼福不过分吧。
  对于江湖榜单,云毓既不清楚,也不关心,他的性格本就偏于孤清,每天练一练剑,又有苏聆雪在身边相伴晨昏,已经觉得足够温馨。月夜下莫云海翠竹摇曳,黄昏时晚霞映着松枫小筑的漫山枫红,于自小寂寞的云毓而言,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光。
  但偶尔地,他也会不自觉地关注北境战事,闻说辽人整个春夏都在断续地进攻,到了秋天不但没有撤退的迹象,集结在韶安城外的辽军反而不断增多,兵力达到数万之众。
  就像苏宴所说的,禹周已经多年不曾面临如此凶猛的进犯了,身在中原豫州,环境越是平和安乐,遥想北境烽火,心里就越是难以放下。


第十八章 尾声
  入冬后北风凛冽,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十月间就降下初雪,山野披上银装,松针与竹叶上都积着蓬松沉淀的雪花。
  第二场雪落下的时候,清风酒楼里来了两名身份特别的客人,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委托璇玑阁,而是求见云堡主。
  云毓于细雪中踏着石径下山,随引路的侍女走近轩厅。客位上坐着一名仪容俊雅的年轻男子,下首则是个白衣少女,怀里抱着一柄长剑。
  厅中气氛沉寂,两人连同主位上的苏阁主应是在等他,并没有交谈。
  听到脚步声,那少女豁然抬头,她脸上有些风尘憔悴之色,然而明眸皓齿,不掩秀色可人。
  “公子!”她目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也不顾在场旁人,径直奔上前拉住了云毓的衣袖,声音颤抖,“您真的没事,婢子终于见到您了!”
  这少女赫然竟是翠晴,云毓既感意外,又是欢喜,连忙将她扶住:“翠晴,你怎么来了?”
  翠晴自从分别之后,想到公子病重沉疴,怕是不久于人世,不知哭过多少回,虽然闻说云毓病情大有起色,但一见之下又哪里忍得住,泪水滚滚而落,一时间泣不成声。
  云毓记起当初狠心将她从身边遣离,内心亦是一阵酸楚,待到目光移向那俊逸男子,又有些手足无措,与少女同来的,却是白清洲。
  白清洲早已服用过浮生梦的解药,然而咋然再见云毓,回想起失去记忆托身云堡的过往,心怀坦荡的白大公子也禁不住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苏宴出言打破了略显不自然的氛围:“阿毓,白少侠与翠晴是兼程赶来找你的。”他在外客面前一向佩戴半边面具,此刻语气平和,所说内容却如石破天惊一般,“京城与边关都发生了变故,韶安已经失守了。”
  短短一句话,传入云毓耳中不啻于雷霆作响,将重逢的百般思绪震得荡然无存。
  “是多久前的事?”他急切地问道,“那函关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十多天了。”翠晴极力抑止泪水,哽咽着说道,“我同白公子动身时,辽人已经占了幽云十六州,眼看就要到函关城下,从苍山往北,到处都在杀人放火。”
  “韶安怎么会突然失陷,与京中有关吗?”云毓再问道,他仍然不能置信,即使苏宴分析过,云堡为此筹备过,两三年来不祥的阴影几度笼罩,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战火蔓延到函关城下、自家门前时,强烈的震惊与焦灼依然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
  看苏宴平静的面色,应是早已得到了消息,难怪这几天总觉得他有心事,而且分外忙碌。
  “宫城生变,有贼子假借行刺皇帝嫁祸给宗主,欲借刀杀人。”白清洲说道,他已经尽量压抑,但神情仍透出悲愤,“刘茂龙正于此时临阵变节,投降北辽,加上韶安城中出了奸细,以致军心不稳城关陷落,朝廷却反将通敌叛国的污名扣到了我琅環头上!宗主娘娘……她已经遇害了!”
  从帝京洛城到边关韶安,相隔崇山峻岭,然而宫廷险恶与戍边战机却系于一线,积年累月的矛盾芥蒂终于引向崩溃,一发而不可止。
  白清洲之前奉鸣剑令主慕峰之命,带领武林同道在韶安协助横刀御敌,因而对边关情形知之甚详,但京畿宫廷中的内情却非是他能够了解,只能讲述大概。
  “……韶安城破,人心涣散,横刀与凌虚二令已退至函关协守御敌,函关绝不能有失。其他门派的侠士分头撤走。我负责照应几位受伤的同道,因为随处都是外虏抢掠践踏,不得已领着他们前去苍山云堡,才总算有了安置养伤之所。”他处事颇有名门风范,虽然心情焦虑,谈吐仍保持着谦冲温雅,将一段必然惊险艰辛的经历说得轻描淡写,“适逢陈老总管急着派人联络云堡主,前方详情也需有人向苏阁主报讯,我就同翠晴姑娘一道来了。”
  他顿了顿,注目云毓:“而且,我也想来探望小毓,看你是否安好。”
  云毓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多年前江南初识,白清洲对他的称呼就是“小毓”,还有那一封封问候安慰的信,上面也都写着“字启小毓”;反而是失去记忆以后,那些珍视的往事再无从提起,白清洲的态度温和周到,无可挑剔,却再找不到兄长般的关怀。
  他说道:“白大哥,我很好。”
  此刻并不是叙旧的时候,老总管为何着急给自己送信?他转而看向少女:“辽兵迫近函关,云堡是何情形?可是二堂叔找我?”
  翠晴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不是的。云二叔带人下山运粮,遇到一伙辽兵在村里肆意掳略,为首几人都是投效了北辽的江洋盗匪,凶悍狡诈,趁乱领着辽狗到处为害。二叔将他们都杀了,但是为了护住村民,自己也受了重伤……大夫说,二叔即使保住了性命,今后也不能再与人动手了。”
  她哽咽着将长剑捧到云毓面前:“陈伯已经派人到本家报讯求援,又命婢子将青霜剑带给公子。陈伯说,按照苏管事和公子先前的布置,云堡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苍山地势得天独厚,只消固守定能度过劫难,要您闻知战报切勿心焦,安心养好身体要紧。青霜剑是先主人留下的佩剑,理应放在公子身边。”
  白清洲还要赶往洛城,只停留了一晚就匆匆辞别而去。
  云毓站在莫云海的竹林边,眺望白雪覆盖的山麓,手指不自觉地握住腰间宝剑的剑柄。触手是再熟悉不过的纹路,多年相伴的青霜剑回来了,仿佛属于自身的一部分也随之醒转,不复沉睡,但他心底却满是沉重与迷茫。
  少室峨眉云岚淡,玉女峰下月影寒。一山一阁一洞府,半壁江山半琅環。云毓自小就长听到这首诗谣。琅環如同是伴随天宜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守护禹周安定。而今幽云沦陷,连琅環都蒙上了谋逆的罪名,江山武林仿佛也随之岌岌可危,行将在旦夕间倾覆。函关能守住么?云堡的命运又会如何?
  堂叔云潼重伤的消息,又将他带回十余年前,父亲母亲外出办事时遭逢战乱,在众多北辽武士包围下力竭战死,被送回云堡时,父亲身上的白衣被鲜血和泥土染得辨不出原本颜色,母亲身上外伤不多,却选择了自刎追随而去……他还不满九岁,在云堡一处处回廊与房间里奔跑,直到精疲力竭,却再也找不到双亲的身影,听不到他们温暖的声音,映入眼帘的只有不断来凭吊的陌生人众。世界忽然失去了声音与色彩,变得无比寂静空旷。
  从去岁冬天,在寒风里下了马车,走进清风酒楼求见阁主的那一天起,他已经在璇玑阁住了将近一年,脱离了绝望深渊,找回倾心相许的伴侣。莫云海如此美丽,时光像流淌的琴曲般静谧温柔,他几乎忘记了,在苏宴给予的小小天地之外,世间依旧充满战乱动荡,一如苍山的峻峭绝壁与冰雪酷寒;也从未像现在一般,感到未来茫茫、吉凶未卜。
  他静静地出神,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也没有回头,直到被熟悉的手臂拥住。
  “在想什么?”苏宴问道,“是不是担心云堡的安全?”
  云毓点了点头:“我在想,陈伯以往信里都是说盼望我早日回去,唯有这一次,非但只字未提,还让翠晴带着青霜剑来豫州避祸。那边的情势只会比我们听到的更加凶险。”
  “阿毓,”苏宴说道,“你二十岁了,剑法在武林中已罕有敌手,也有足够的头脑和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你怎样决定,我总是会尽力支持。”
  云毓没有马上回应,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小苏,我都明白的。我想,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如果没有战乱、边境和平,他愿意长住在平山镇上,或是天南海北,任何一个有苏聆雪在的地方,但现如今,他只希望也必须回到苍山云堡。那是云氏世代守护之地,源自血脉的召唤与牵挂从未如此强烈,无论函关能否守住,无论云堡在未来的岁月里是否能坚持到禹周收复幽云,这都是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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