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是绿绮琴的梅花酿,只余一点库存,游萧让人搬来,留了一些给孔昙,剩下的全装上了赤蚺的这条船。
卓应闲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多喝了几壶,这酒度数不高,也不伤身,聂云汉便没有阻拦。
聂云汉看了眼左横秋的耳朵,见纱布已经拆掉,问道:“左哥,耳朵恢复得怎样?”
“唔,差不多好了。”左横秋点上烟袋,抽了口,轻描淡写地说道。
聂云汉最担心的是他的耳朵,毕竟这是左横秋最引以为傲的技能,听对方这么说,也不疑有他,便道:“那就好。”
说罢他也给自己斟满了酒,举起来向大伙儿道:“到了归梁府,想必就能追查到哈沁真正的目的,越接近真相,也就会越危险,我聂云汉别无所求,只想着能平平安安带大家离开,在此先敬各位一杯,请大家紧要关头勿保全功,保命最重要。”
戴雁声听了这话,微微勾了勾嘴角:“这话你自己先做到再说吧。”
聂云汉饮尽杯中酒,看了身旁卓应闲一眼:“我心里已有牵挂,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拼命。我们本为复仇而来,但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只能将家国安危置于私仇之前,毕竟我们赤蚺是大曜的兵,即便皇帝负我等,我等也不能负国……”
向羽书听了这话,突然坐直了身子,端起酒杯在桌面上狠狠磕了一下,吼道:“赤蚺永不负国!”
他喊完豪言壮语,却见没有人附和,其他人都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你们……怎么不说啊?”向羽书挠挠头,有点尴尬。
卓应闲在一旁看着,多少明白聂云汉他们是怎么回事。出生入死无数次,向羽书那种少年人的热血和激情早就消失于无形,现在支撑他们继续涉险的,无非是一颗忠心罢了。
少年的热度在血里,卷起袖子说干就干,显得斗志昂扬;年长的人热度在心里,即便下定决心,也要运筹帷幄,就不免看起来有点萎靡拖拉,不够提气。
但说起来,聂云汉等人也不过二十五六,只是经历太过丰富,才显得少年老成。
他见了这场景,也不想让向羽书失落,便又倒了一杯酒,先是一笑,随即严肃起来,同样将酒杯桌上一磕,先是一笑,沉声吼道:“赤蚺永不负国!”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大声把心里话喊出来之后,今晚那压抑到极端的气氛倒是顿时消弭于无形。
万里风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老娘绝不会放过那些独峪狗贼!这次不远千里从南边追他们到西边,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往后再不敢生觊觎大曜之心!”
戴雁声伸出手去,轻轻从她发上拂过:“国仇家恨,一并算清。”
“对!一并算清!”左横秋笑道,“什么公仇私仇的,根本就是一回事!”
聂云汉敲了敲桌子:“干完这一仗,咱们跟老皇帝就两清了,之后咱也跟孔大哥他们一样,找个地方隐居,过清净日子去!所以你们都得给我活着,听见了吗?”
其余几人纷纷挥手嘘他:“吁——这不废话么!”
“我也想过了,凭什么我们赤蚺要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就凭咱们几个人,能对付得了阿格楞和哈沁吗?咱们再强,跟他们人数多的正面相击,也是以卵击石。”聂云汉也有些微醺,借着酒意他苦笑道,“再不敢逞英雄了,我也想留下一条命,跟我阿闲好好过日子。”
卓应闲听他说得动情,伸过手去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捏了捏。
戴雁声是众人中喝得最少的,此刻听出了端倪,追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待我们查到哈沁的计划,我便……我便去求韩方,让他出兵。”聂云汉垂着眸,下意识地攥着卓应闲的手,低声道,“或许只有他会信我,也只有他,才有这个勇气以战机为先,不去理会皇命。”
戴雁声想了想:“若是能成,自然是好的,可这风险太大了,若韩方有所犹豫,我们很可能会暴露,届时不仅等不来援兵,连我们自己都会有性命之虞!”
“韩伯伯会信我们,他一定能来!”向羽书急切道,“汉哥,若是你有这个打算,届时我去送信,保证完成任务!”
聂云汉心里想的是,如果真有这个需要,他会找借口遣散其他人,自己留下来接应,这便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况且只留自己一人,行动起来也够方便,不用再担心这个那个,倒是便能放手一搏。
只是这话暂不能说,说了必然会遭到反对,于是他便佯装醉意摆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具体怎么办,还得到时候审时度势才好下决断,尤其要等弄清楚那某甲和某乙的身份之后再说。”
左横秋听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但愿此法行得通,能当场诛杀哈沁狗贼最好!”万里风撑着额头,喃喃道,“就怕老皇帝从什么大局考量,抓到独峪这个痛脚,不能及时下手,反而拿来威胁对方,最后又饶哈沁一命。”
戴雁声看着她,目光柔和:“若是那样,我定会跟着哈沁去独峪,让他死在独峪境内就是了。”
万里风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我与你一起啊。”
从戴雁声的角度看去,她眼角上挑,眼波流转,有些狡黠,又像揉了一把情意在里边,这媚色令他心头一漾,便不由地说了句大胆的话:“余生也与我一起,如何?”
他惴惴不安地看着对方,生怕她因此掀桌。
谁知万里风确实是喝多了的样子,不怒反笑,笑得恣意:“若能活下来,我也不会再顾那么许多了。”
明知她说的可能是醉话,来日清醒了说不定要反悔,但借着酒意能这么说,至少证明对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戴雁声不由心头大悦。
聂云汉将这一景尽收眼底,不由笑了笑,又看卓应闲也已经醉醺醺地趴在桌上,便大手一挥:“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快些各自回去休息。”
几人互道了晚安,便一个个相互搀扶着往舱房里走,待他们散得差不多了,聂云汉才捏捏卓应闲的手,轻声道:“阿闲,咱们也回去了。”
卓应闲嘟哝了几句什么,并不睁眼,聂云汉笑了笑,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回到舱室,想把他放在榻上,孰料这人像个撒娇的孩童,抱着自己的脖子不撒手。
聂云汉弓着腰哄他:“乖,松开,我去给你打水擦身。”
“汉哥……”卓应闲眼睛紧闭着,嘟嘟囔囔地,“……不擦……”
“不擦你能睡得着?”不过聂云汉看他这副样子,觉得八成真能睡得着。
谁知卓应闲攥紧了他的领口,无意识地轻声道:“……你嫌我?”
“傻瓜,我嫌个屁,疼还疼不过来。先放开我。”聂云汉伸到颈后去掰他的手,也不知怎的越掰对方抱得越紧。
这是只听卓应闲委委屈屈地说:“若是不嫌……为何……不与我亲近……”
聂云汉怔住了,他没料到卓应闲会往这方面想。
不仅如此,这人眼角还滚出了一滴眼泪,顺着鼻梁滑下来,接着他便松了手,转身面向榻内躺着,腿脚蜷了起来,缩成了一小团,嘟囔着说:“……连你也不要我……我又不脏……”
小狐狸是有心机,但他若要求欢,也会大大方方的来,绝不会做出这副软弱凄惨的模样,现下他这样,断然是喝醉了口吐真言。
难怪这几日阿闲时常发愣,又总爱缠着自己,他并不是重欲,只是想以此来判断自己对他的爱意。
别看卓应闲成日里云淡风轻地什么都不在乎,但实际上被自己亲爹抛弃的那种阴影是被他埋在了记忆最深处,只要与人有亲密的关系,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不安全感便会浮上心头。
我喜欢的人,到底有多喜欢我?
他会不会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我?
连我爹都会抛弃我,何况别人?
聂云汉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厉害。
现在回想起来,他简直无法想象,当时云虚子失踪后卓应闲是什么反应。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
即便一切证据摆在眼前,证明云虚子是被掳走的,但心底最深的恐惧仍不免翻腾出来,敲击他最不堪一击的防线。
尽管卓应闲并不以自己曾被卖去南风馆为耻,但世道伦常仍旧会对这种出身指指点点。
若他只是孤身一人,自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可现在有了意中人,无论平日里多么自信,都难免会担心对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这下可好,聂云汉苦笑,我是凭一己之力,让阿闲两大阴影同时爆发了。
起居饮食照顾得再细心有什么用,我是他的爱人,又不是他的下人,我该暖的,是他的心啊!
聂云汉为自己的失察而自责,他爬上榻,躺在卓应闲身后,胸口抵着对方后背,结结实实把人抱在怀里。
“阿闲,你傻吗?”聂云汉红了眼眶,“我疼你疼得都要疯了,怎么会不想要你。你不信你自己,为何也不信我?”
第93章 靠岸
卓应闲没出声, 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聂云汉便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扔到一边,吻上那白皙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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