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多看,将信纸小心翼翼塞回原处,然而好奇心却驱使着他想去找师父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万方元对生死看得极淡,常对他说自己死了之后烧了随便一撒就成,千万别整什么立碑扬名千秋万代一套。能让他这样洋洋洒洒写一大片祭文的,又会是谁呢?
正想到此处,他突然听到门口一阵马嘶,忙撂下酒坛子跑出去,果真是万方元骑着二青来了。钟晚见二青在师父手下不情不愿的,不由笑道:“师父,它不服你的管教,别为难它了。”
万方元哼了一声,翻身下马:“改天我找肖石晴学一手驭兽,这天底下就没有你师父我学不会的功夫……”
他向来如此,钟晚忍俊不禁,摇了摇头,便同他一起进去了。他刚出关,照理来说应该立刻温习一下先前的功法,但他实在放了沈沉太久的鸽子,无论怎样按捺心思,都有种跃跃的、想见他的冲动。
“今晚为师不在,”万方元突然说道,“你可别到处出去惹事儿。”
钟晚心中一喜,忙指天指地地保证:“绝对不会!”
***
然而到了晚上,万方元一走,说着“绝对不会出去惹事”的钟晚便把秋水剑一提,也跟着溜了出去。
他干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特意还留着房间的灯,摊开一本心法放在桌前,人却已经朝着北斗山庄的方向跑去。
然而不巧的是,他刚要叩窗,便意识到摇光阁里还有另一个人在——沈沉的母亲,陈乔月。
他无意听母子俩的对话,刚转身要走,却听到陈乔月问:“眼睛,能看见多少了?”
沈沉将黑布条摘下,感受了一会,答道:“能看得见光了。”
钟晚眼睛顿时瞪得滚圆,只觉得在做梦一般,浑身都轻飘飘的,心中止不住地狂喜:“不会吧,沈沉的眼睛能医好了?!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高兴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嫌自己这个位置不好,看不到少庄主摘下布条后的样子,但一想他眼睛有可能痊愈,迟早会把布条摘下来,便又忍不住愉快得想笑出声来。
陈乔月似乎也高兴极了,连那张清瘦的脸上都泛出了些许红晕:“好,你坐下,我给你敷药。”
说罢,两人轻车熟路地面对而坐,拿出玉碗、药粉和鸽子。从钟晚的方向看去,陈乔月垂着眼,葱白手指握着一把匕首,寒光溅在鸽子的羽毛上,惹得它“咕咕”大叫。
“这鸽子叫得怪让人心疼,”钟晚心想,“但如果要拿来用药,也真是万不得已……”
刚想到这儿,只见陈乔月迅速用匕首刺入鸽子的喉管,下一秒却从袖间抖出一枚刀片,直直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她用划破的手握着鸽子,一同伸到玉碗上,让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入碗中的药粉里。
钟晚身子一抖,险些从竹林上头掉下来。但对面的沈沉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现,只当母亲又用鸽子作药引了,等“滴滴答答”的血流声停止,方道:“辛苦母亲了。”
说罢,他从碗中取出饱蘸着药粉与母亲鲜血的布条,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陈乔月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但仗着沈沉看不见,还是努力平稳声音,道:“阿沉,忍着些痛,很快我们母子二人,都要苦尽甘来了。”
沈沉没有回答她,肩膀剧烈地颤抖,双手几乎嵌进了桌角底下。钟晚想一直看着他露出的那一段脖颈,似乎这样能替他觉得好受一点,但陈乔月却趁着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手腕快速上药包扎。
等沈沉的疼痛逐渐过去,她也刚好停止动作,两人又简单谈了两句,但双方都意兴阑珊,明明是母子,说出口的除了客套话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不一会儿,陈乔月便带着死去的鸽子离开了。
沈沉一个人坐了许久,过了一会,将黑布条摘了下来,勾在手里,又久久地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钟晚猜着屋子里血腥气这么浓,本想等他走到窗边通风的时候跳出来吓他一跳,等着等着却有些等不及了,便摸到他窗楣处,“笃笃笃”叩了几下。
谁知他还没反应过来,窗户便“哗啦”一声被人打开了,他没想到里头的人会应得这么快,一个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整个栽在沈沉身上。
沈沉也完全没有防备,又目不能视,两人就和在竹林里头跌跤一样,一同狼狈地滚在了地上。好在地上原先厚厚地铺着羊毛氍毹,他们一同摔下去,也没多少疼。只是由于挨得近,钟晚的额头在对面那人的肩膀上撞了一下,撞得他眼冒金星。
他顾不上这些,只觉得有点窘迫,胡乱一撑身子就像爬起来,谁知无意间往下一瞥,登时愣住了。
沈沉安静地躺在他身下,忘记戴上那根黑布条,此时整张脸的容貌尽数露出,正是他提了多少次,一直想见的样子。
夜深了,他没有戴冠,黑发凌乱地散着,眼睛轮廓无比俊逸漂亮,却是黑沉无神。
钟晚觉得他与自己想象的一样俊美,但却还是呆呆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少年脸庞轮廓仍然有些青涩,却已经如同天边星斗一般清贵耀眼,可以笃定长成后风采卓然。
似乎是感觉到身上人不动了,沈沉皱了皱眉,道:“不起来吗?”
钟晚这才回过神来,竟有一丝庆幸沈沉看不见刚才的窘态:“这就起来,我这不是摔得疼了……”
沈沉眉头蹙得更紧,下意识伸手:“哪儿……”
两个人一个还磨磨蹭蹭地没起身,一个却已经伸了手,如此一来,倒像是把钟晚按进了他怀里一般。
钟晚一愣,随即和逃命般窜起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道:“没事,一点点而已,小问题,小毛病。”
沈沉慢慢起身,曲起一条腿坐在氍毹上,仰起头看他,问道:“你之前去哪了?为什么我分化那天之后,你就一直没来找我?”
--------------------
写的时候,满脑子掀起你的盖头来……对不起orz
感谢阅读~大家晚安
第77章 秋水剑
钟晚见他神色如常,不像是察觉到自己是坤泽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怕沈沉多嘴多舌,向外头泄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怕他这样家规极严的贵公子与他讲什么礼数,对他不如往常那般自在,那就不好了。
沈沉依旧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的解释。钟晚毫不犹豫地把过错往万方元身上一推,道:“嗐,是我师父,突然说要闭关,让我在一旁看护。我想着十天半月总够了,谁知眼睛一闭一睁,便是将将一个月了……”
见沈沉依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钟晚莫名有点心虚,也从椅子上跳下来,盘腿坐在他对面:“好啦,我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我给你赔罪,成不成?”
沈沉道:“怎么赔?”
钟晚想了想,对他说:“唔,你是不是能看见光了?伸出手,张开。”
沈沉依言做了,过了一会,只觉得手上一沉,眼前的黑雾中突然有潋滟光亮浮动,他努力思考了一会,才犹豫地问道:“这是……水光吗?”
钟晚笑道:“是,也不是。你再摸摸。”
他将手里的东西送到了沈沉张开的掌心中。沈沉一握,却先握住了他的一对儿手腕,感到他猛地一瑟缩,才往下摸索:“……是你的佩剑,秋水。”
钟晚语气里掩不住的得意:“好看吗?像不像湖心波光粼粼?”
沈沉盲了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颜色,只觉得眼前波光美不胜收,竟忘记了那并非真正湖光水色,只是一把美丽一些的宝剑而已。钟晚将剑入鞘,郑重地放在他手中:“今天把这‘剑中第一美人’借给你了,随你怎么用,拿来砍竹子也行。少庄主,这个赔罪你满不满意?”
他若不说秋水剑的名头,沈沉必定是会应下的,但此时他却有了更想要的赔罪,于是将秋水轻轻推给他,道:“不必割爱,换一个便好。”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羞赧:“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旁人说风上客钟时卿持秋水剑,便是美人持美人剑,格外赏心悦目。沈沉自幼蒙起双眼,对外物姿态从不好奇,此时却隐隐期待着自己的眼睛能好得快一些。
钟晚在他的世界里始终只有声音和气味,像风吹来的一般,他总觉得总有一天钟晚也会风一样飘然而去。钟晚的轻功太好了,他竭尽全力也只是追到他的衣角而已。
他分化那一晚险象环生,陈乔月说若不是有弟子恰巧经过,他怕不是要整夜高烧不退。但沈沉却知道是钟晚悄悄引人过来的。
自那以后,他就日日地盼着能早些向他亲口道谢,连陈乔月都看出异常,但好在他分化后药效顿时显现,陈乔月含恨多年终于心想事成,当然顾不上这些。
十五日后他原先等在书桌前,后半夜又移到了窗前,竹影婆娑落在他的面庞上,竹声里却没有熟悉的足音。
沈沉静静地坐了一整夜,心中从期望,失落,恐惧,再到释然。他被拘在这个笼子里,但风是不愿被困住的,也不能被他困住。他唯一能做的不是挽留,而是尽可能地记住。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一定会亲手将风捉住。
相似小说推荐
-
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废文2022-07-16完结下岗影卫再就业,怒撕竞业协议,暴打前老板下岗影卫再就业,竟遇到慈善家老板,签完劳动合同,仔细...
-
醉鹤仙 完结+番外 (其颜灼灼) 长佩2022-07-24完结全文免费,感谢阅读,如有不适及时止损,不要勉强,谢谢盛见微(青渡)×花照水(栖谷)表面正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