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一只大蜗牛
- 入库:04.09
-所以这一章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x
-以及小张同学也终于变成卑鄙的孩子了呢(钢炼语音包)
-双击666,干死前老板(大皇子震怒,不是那个干啦)
第八十三章
北门既破,雍军涌入城中,内外夹攻,其余各门也相继陷落。金城当中各处街道皆有人马奔驰,仓促之间甚至分不清雍人还是夏人。张皎虽已尽快脱身,可眨眼间的功夫,便失了狄震的行踪。
金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千军万马之中,想要寻一个人谈何容易?骑兵往来冲突,四面皆在交战,刀剑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张皎一连问了数人,皆不知狄震所在。
忽然,他瞧见远处火光大起,抬头看去,见是宫城方向,忙弃了狄震,往火光处赶去。雍军于攻城之前便早有谋划,一旦城破,刘瞻便率军突入城中,径直往宫城处去,将其团团围住,逼降夏人大臣贵族。秦恭则不进城来,只领一军堵住四面城门,以防夏人突围而出。柴庄等大将把断城中各个要道,对夏人士卒,能降则降、当杀则杀。如此三军齐出,誓要一战而毕,剿除金城寇难。
张皎担心刘瞻有失,催马赶到宫城附近,见宫城深处燃起大火,火舌直窜上数丈之高,虽然心中早有估计,却仍不禁有几分骇然。看起火的方位,似乎是狄罕的寝殿,只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幸好刘瞻并未进到宫城里去,正率军在门外把守,张皎打马上前,问道:“殿下?”
刘瞻放慢了马,见是张皎,微微吃了一惊,“阿皎,我正要找你。”形势逼人,他见张皎身上似乎并未受几处伤,便没多问,沉声道:“从北门出去十三里,有一条小路……”
“桑支道。”张皎答道。
刘瞻点头,一扯辔头,停下了马,“我方才接报。狄震甚是悍勇,正领一军四面突围,困兽之斗,不可小觑。大将军有意围三阙一,在北面给他留个口子,让他突围。桑支道上已埋伏下一军,你从西门出去,莫教狄震瞧见,往北同那一军会合。能否擒住狄震,就在此一举了。”
张皎心中一震,不暇细思,领命便要离去,行不数步,却拨转了马头,回过身来,对刘瞻道:“殿下保重!”
他见刘瞻虽然身上披甲,却仍显得单薄,知今夜变数极多,其实不愿离开他身边。可他也知道刘瞻不差遣别人,却要自己前去设伏的用心,于是并不出言自请留下。
刘瞻第一次见他如此,先是一愣,随后微笑道:“快去罢!”
张皎向着刘瞻身边的亲卫瞧去一眼,随后更不多言,打马便去。
刘瞻瞧了他背影片刻,转过头来,脸上笑容渐渐收了。他已命军士将宫城团团围住,更又遣几队骑兵进到城里,搜寻城中的王公贵族。宫城外面,夏国重臣的府邸也皆有大军把守,料来即便有趁乱脱逃之人,应当也不至太多。他唯一担心的乃是,进城之前,他与秦恭虽已严令各军不得袭扰夏人百姓,但如今城中乱作一团,雍军军纪严明,却也不是铁板一块,难保不会生出甚么变故。
大军攻破金城,只为枭除元恶,保境安民,若是同夏人百姓结下死仇,恐怕日后更有无穷的事端,今日虽胜,却为着日后两国的战血纵横埋下祸根,是功是过便再也说不清了。
他心头泛起一阵忧虑,可眼下除去反复传令,命令大小将领各自约束手下士卒之外,已没有其他办法,只有静观其变。金城当中,不住有夏人被绑缚出来,刘瞻带人一一甄别,见俘虏之人,有狄罕其余几个子侄,还有些奴仆女眷,却始终不见狄罕,不知他是要负隅顽抗,还是另有打算。
他却不知,此时此刻,狄罕已然身死。
北门被破之时声音动地,在城中各处都能听见,雍军攻入城中的第一刻,狄罕便已察觉。他在重病之中,忽然回光返照般坐起身来,挣开旁人搀扶,几步抢到门前。
城头上燃起了大火,将半边天空映成红色,宫城外火光隐隐,雍军的喊杀声如同一把匕首,霍然破开这座他经营已久的城池,正向着他直刺过来。
这匕首来得好快,眨眼间便已从外城传到宫门外边,似乎有卫士在据门死守,可任谁都明白,金城当中大势已去,如今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喊杀声向着他越逼越近、越逼越近,无数只火把攒动着,将宫门外面照得有如白日,狄罕一言不发,那张沟壑纵横、瘦脱了相的脸上泛出铁一般的神色。
奴婢忽然跪地哭道:“大汗,太子……太子为何还不来?”
狄罕没有回头,他知道狄震不会来了,而他也不愿狄震回来。这草原上的雄鹰,一旦展翅,从来一往无前,岂有折返的道理?
“取弓来!酒来!”
台阶下面已能远远瞧见杀入的雍军,狄罕接过了弓,将手按在弦上。手指上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触感,这是数十年来始终陪在他身边片刻不离的老友,他握住弓时,便好像身上长出了第三只手臂,一阵骄傲霍然灌进胸膛当中。
“大汗!”奴婢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她瞧着狄罕,就和瞧着一副骨头没有什么差别。她好像听见从这副骨架当中传来格格的响声,这声音让她既害怕、又情不自禁地昂起头来。
狄罕没理会她。他抬起两条枯树枝般的手臂,朝着骑马赶在最前面的那个雍军小校举起弓来,然后,在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当中,所有的血肉忽然拧成了弓弦上的那一杆箭,随着弓弦上铮的一响,这支带去了他全部生命的箭呼啸而出,射在那个雍人士兵身上,毫不意外地杀死了他,却也几乎杀死了这个曾经纵横草原数十年的大汗。
狄罕一声不吭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却还没有当真死去,呜噜噜地喘息着,用最后的力气,打翻了一旁的火盆。
寝殿中各处均已倒上了酒,盆中火苗方一触地,殿内便扑啦啦腾起一条金灿灿的火龙,虬曲着身体将他卷入正中。奴婢尖叫着从火龙当中冲出,头发上、衣袖间仍有火苗翻飞闪动,好像簪花一般,迎风轻颤。在她身后,火龙已攀上了梁柱,爬到屋脊,整座寝殿都在熊熊燃烧。
杀啊、杀啊!用弯刀、用骏马,杀出一条血路!往草原、往沙漠、往水波茫茫的北海去吧……
火舌舔舐上来,刀兵声中,狄震霍地回过头去。
他向着火光燃起处默默无声地瞧了一眼,随后转过头来,狠抽了一下马鞭。
雍军四面合围,狄震收拢败兵,仍有千余人,几次突围皆被挡回,见雍军只北门处兵力稍弱,虽然明知恐怕是计,可眼下别无他法,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奋力闯上一闯。
他生就悍勇,如今到了生死关头,更加勇力百倍,杀人不知凡几,手中宝刀已斫缺了口,刀刃翻卷上去,血光凝在上面,浸入进去,再甩不脱。手中兵将虽然又折损去大半,可余人无不悍不畏死,随他几次冲击雍人军阵,竟当真突围而出。
狄震清点过身后军士,见只余下二百余人,来不及叹一口气,便即打马狂奔。行出数里,仍未遇见雍人伏兵,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侥幸——莫非当真已逃出生天?
他原本只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本不报多少希望,这时却禁不住开始思考,等这阵风头避过,雍人退军之后,他在草原上振臂一呼,不知有多少人愿来跟从?再图复国,不知又要多少时日?
正暗暗思索之际,冷不防从一旁射来一箭,正中他座下马颈。那马叫也未叫,向前便倒,狄震虽未及防备,动作却快,当即在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地上,再看座下马,已然倒地毙命,脖颈那一箭只露出短短一截翎羽,其余皆没入肉中,当世能射出这一箭的人,当在两手之数。
他隐约猜到了来人,低哼一声,冷冷道:“影七,你来了。”
他话音落下,果然便见张皎现出身形,在其身后,雍军一齐拥出,将他这一行人团团围住,张弓以待。狄震打眼瞧瞧,见雍军这支人马在千人上下,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不仅不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小七,你在我身边已几年了?”
张皎坐在马上,低头看他,“十四年。”
狄震见他肯答自己的话,心中一动,知事情仍有转机,又继续道:“嗯……确实是不少时日。”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有那么大点。” 他说着,在腰间比划两下,又向前迈出一步,“若非我将你买下,你早已冻饿而死,等到现在,连骨头都要朽得没了,岂能像现在这样,穿着雍人的衣、跨着雍人的马,高坐在这马上同我说话?”
张皎不语。狄震看着他,又侃侃道:“这十四年,我可曾短过你吃、短过你穿?不但没有,反而悉心抚养你成人,教授给你武功手段。你如今以‘皮室’之名震动三军,以武功见宠于雍人,你扪心自问,身上可有一招一式,不是习自我这影卫阁?”
张皎仍不说话,视线随着狄震转动,默不作声地瞧着他走到自己马下。
“你如今改换了门庭,便弃旧主于不顾,将我昔日的恩情抛在脑后,那倒也没有什么。”狄震抬手,在张皎马头上面轻轻抚过,一改先前冷戾,反而有几分温词娓娓,“只是你想过没有?今日你拿我的首级,转头去向雍人献诚,固然能邀功请赏,可雍人瞧见,又岂会不忌惮于你?十四年的主仆之情尚且如此,何况你投降至今不足两年,你道他们将如何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