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已经八十九岁高龄,明溪是他的三女儿,也已经有四十多岁了,村庄里的学堂都是归她管的。她家里也总是从阿利手里买些猎物,阿利是这里最好的猎人,一来二去有了交情,她也很喜欢阿利家的这个小孩,干净又听话,就多关照了些。
“你早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燕娘泪痕未干,一时竟有些愠怒之色。
阿利说:“你先别急,当时明溪去替族长查阅族谱,找来找去,七月初七出生,且是子时三刻的,只有我们家孩子,以族长的性子,定会先把孩子带走,等他到十七岁,立刻就会被送出去。于是她情急之下就改了时辰,才蒙骗了这几年。我起先没告诉你,是不想你担惊受怕,而且我以为,只要改了,就不会再被找上门,但……今日族长说,那个巫师真能通灵,竟然知道是有人改了孩子的生辰八字,我实在忧心。”
燕娘神色迷茫,又手足无措起来,急道:“那……那该怎么办啊,我的孩子,好不容易长大,怎么能随便送给一个……一个不知是人是妖的东西。”
她说着抓住了阿利的手,流着泪说:“那不如,我们走吧,现在就走,躲得远远的,现在就走。”
她说着立刻就要起身,阿利拽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别急,说不定有办法,我也是慌了神,才回来告诉你,不想还是弄得你担惊受怕。”
外面试弓的小孩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声音里都是兴奋:“爹,这个弓真好,哪里都合手!哎……”
他刚说完,就瞧见娘亲正擦眼泪,忙上前去,问道:“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娘怎么哭了。”
燕娘跟他挤出笑来,摸了摸他的脸,说:“娘是想着,你也大了,以前总跟你一起玩的几个孩子陆陆续续成了家,你估计也不能长久留在娘的身边,一想就觉得舍不得。”
花照水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说:“那我不成家不就好了,再说了,就算我出去了,只要是娘想见我,那我怎么也得跑回来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燕娘就更是悲伤,阿利站了起身,挡在她面前,拍了拍花照水的肩膀,说:“走,我瞧瞧你的箭术怎么样,飞过的大雁射的下来吗?”
花照水还想回头看,阿利说:“没事,让她安静一会儿就好了。”
也不等他反应过来,阿利又说:“你待会儿把你学到的本事都使出来给我瞧瞧,要是学到家了,明天就带你去打猎。”
花照水惊喜道:“真的啊?爹,你可得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
花照水拉弓搭箭瞄后院的靶子,想到可以跟着爹一起去打猎,他就兴奋得不行。阿利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说还有办法,但其实他能有什么办法,凡人只能去欺负凡人,其他的,管他是妖是仙,甚至是邪门一点的似人非人的东西,他们就惹不起了。
阿利扶了一把他的胳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花,你知道住在西郊的那个怪人吗?”
花照水嗯了一声,说:“但我不是那么相信,当初是他帮我们除了精怪,说不准那个挖心的妖怪就是他呢!”
正说着话,他手上这一箭破风而去,正中靶心。
花照水欢呼了一声,说:“爹!我现在能跟你一起去打猎了吗!”
阿利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可以,明天就带着你。”
花照水还在开心,阿利又问他:“如果那个怪人,说帮助我们的酬劳是要一个孩子,你觉得,我们该不该给他?”
花照水想了想,说:“如果是真的帮了忙,要点酬劳也是应该的,但是……他要孩子干什么?”
阿利揽住他的肩膀,说:“不知道,如果你是那个孩子,你该怎么办?”
花照水跟他笑了笑,语气天真,说:“如果他是要害人性命,那我就背着爹给我做的新弓,磨两只利箭,去杀了他。”
第36章 西郊行
族长书房里的灯烛亮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叫了众人来商议,但不论怎么说,承诺是一定要兑现的,一时整个祠堂都寂静无声。
一旁侍立的下人来替族长点上旱烟,族长握着旱烟笃笃敲了两声,吐了一口烟雾,看向底下的众人,缓慢道:“你们大家有什么想法?”
有人嚷道:“这说了一上午了,那个巫师到底愿不愿意换个条件?”
明溪上前了一步,说:“这个方才已经说过了,他不愿意。”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如先问问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献祭出去,谁可以这么无私地牺牲自己的孩子!”
明溪回头看了族长一眼,片刻后又转回头来,面向众人道:“上次族长也说过了,那位有通灵之术,有人偷改生辰八字一事那位已经知晓了,在今日卯时再次传信来,说要在十日内将那孩子送往西郊,否则……”
她顿了顿,眼神短暂地在阿利脸上停留了一瞬,立刻又移开来,说:“否则,他会再次将剖腹挖心的精怪放回来。”
这话音一落,底下立刻骚动起来,起先就有许多人觉得这个怪人就是弄出那妖怪的始作俑者,如今这话一出口,更是猜测不断。但谁都怕那样的惨状重演,一时议论纷纷,久久安静不下来。
这件事闹了一天也没个结论,也有人带着能拖一天的一天的想法,想着也许时间长了,那人就把这事忘记了。但从第二天开始,开始有人家丢孩子,每天都会有一个孩子莫名消失。眼见就要到十日之约了,这次不用族长召集,祠堂里都挤满了人,丢了孩子的声泪俱下,家里有孩子的满心忧惧。
这次族长都不露面了,只派了底下人来传话,说道:“是谁修改了孩子的生辰谁心里有数,那位巫师大人已经说过了,他要的人不去西郊,这个村子每天都会丢失一个孩子。”
他这些话说完就走,丝毫不给众人争执的机会。
底下又吵闹了好一会,阿利悄悄穿过了人群,出了祠堂来到了池塘边,就看见明溪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便上前跟她说话:“我也正想找你。”
明溪看着他,轻叹一声,说道:“抱歉,我也没有办法了。”
阿利神色不动,说:“不用抱歉,你已经帮了很多忙。这件事我会告诉他,让他自己来选。”
“让他自己选?”明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这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
阿利露出浅淡的笑意,说:“如果他不愿意去,那我会让燕娘带他走,我去西郊见一见那位的真面目;如果他不怕,他便会自己去。”
明溪被他的话惊呆了,好半天才说:“你让他去,不就是要他的命吗?你们舍得吗?忍心吗?”
阿利摸到了自己腰间挂着的箭袋,说:“他不会想看到别人因为他而送命,他也不会怕。他是我的儿子,我心里清楚。”
明溪语塞,只剩下无奈的叹气声。
阿利回到家中,后院没有儿子的身影,进了屋才听见燕娘的啜泣声,从来没挨过打没听过骂的孩子此时跪在他娘亲旁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你跪着干什么?”
一听这声音,燕娘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泪痕,恨恨地说:“他是该跪,都是你教的!”说着她看向花照水,怒道:“你觉得自己很英雄是不是?你觉得自己不死不灭是不是?什么话都敢说!”
阿利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也不劝,自己坐下了,看着儿子的头顶,说:“你都知道了。”
花照水点了点头,有些顾虑地看了燕娘一眼,才慢慢地说:“只有我是七月七的子时三刻出生的,那人就是想要我,如果我不去,会死更多的人。”
这话刚一说完,燕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又气又伤心,说:“那我也只有一个儿子,你去了,我怎么办?你宅心仁厚,你心怀天地!你了不起!”
花照水被她骂懵了,无措地抬头去看他爹。阿利握住了燕娘的手,说:“你别哭了,去了也不一定就会丢命。”
燕娘更生气了,猛地挣开他的手,说:“你什么意思?那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我不同意!”
阿利轻轻咳了一声,说:“你不管同不同意,先让孩子起来吧,你让他跪多久了?背都挺不直了。”
燕娘这才稍稍不那么激动,看了他好几眼,才说:“我可没让他跪——还不起来,你想把自己跪残了来气我吗?”
花照水踉跄着爬起来,去扶着燕娘的肩膀,说:“娘,你不要生气了。”
燕娘摸了摸他的手背,说:“你们俩合起伙儿来气我,我说话不管用了——你非去不可吗?”
花照水偷瞄了一眼他爹,软着语气说:“娘,那人也没说要我去干嘛,也许并不要我的性命。娘,我答应你,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燕娘还没说话,阿利先开口了,说道:“这才几天的时间,就已经有好几个孩子没了踪迹,你让他躲起来,就算真能躲过那个巫师的通灵术,他的良心能安吗?现在只是孩子失踪,下一步也许就是当初一样的血流成河。”
燕娘心里实在不忍,一时没有言语。
十日之期就要到了,花照水就如当初说的那样,背着阿利给他新做的猎弓出门了。西郊野草疯长,直到他的腰畔,明溪带着几个族人送他过来,阿利只能送到西郊外,便止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