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澈看了眼北边,已经能远远地看见民居。
他皱眉,不知这人到底是在麻痹自己,还是当真手无缚鸡之力。
第二个猜测谢澈自己都觉得很是荒谬。
他翻身下马,将这人拿绳子束缚住双手,拽到马上。
那人愕然于谢澈不打算杀他,却愈发不安恐惧。
他颤声开口,道:“这位,这位官长,您要带我去哪?”
谢澈一愣。
这人居然会说官话,他还以为抓了个夷部贵胄,不想竟是中原人吗?
“官长?”他脑子飞快转着,“我,我就是之前被他们掠过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说着说着他又要哭。
谢澈反问,“被抓过去的还帮着他们押送粮草?”
还有人贴身保护?
“我没有办法,”那人声音是被烟火熏出的沙哑,“我兄长妹妹都被他们杀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谢澈冷嗤一声,除非这人被掠过去后让亓翎看上了,不然他想象不出这人被如此优待的缘故。
一路再无话。
谢澈弄了个狼狈不堪的大活人回来,站在城楼上的守卫都惊了惊,有人在上面笑话他,“谢澈,出去一趟就弄这么个玩意回来?我还以为你看见亓翎了呢。”
笑虽笑,却有人赶紧开门迎他进来,低声道:“快去大帅那,大帅都要以为你死了。”
谢澈看了眼身后瑟瑟发抖的人,微微点头,而后忽地一顿。
草灰泥土还有血迹下,有张藏不住的清俊面孔,二十几岁,眉眼实在清秀漂亮,透着书生气的羸弱。
谢澈越看越觉得眼熟。
扯着绳子将人带过去。
前厅时不时传来陈椋说话的声音,谢澈便没有急着进去,让侍人递来了块干净帕子,让他把脸擦干净。
小侍女望着谢澈笑,指了指谢澈的脸,谢澈不明所以,伸手一摸,蹭到手上血才想起来自己有伤。
小姑娘又递来一块帕子,拿温水浸过绞干了送到他手上。
温热的帕子递到手上,谢澈手指颤了下,才体会到自己还是个活人。
谢澈看向那人,觉得他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谁。
站了小半时辰,人始散去。
战机不容耽搁,明日,即出兵。
这是陈椋所说中最重要的内容。
谢澈进去,陈椋看见他活着,微一颔首,“做的很好。”
谢澈拱手,“属下职责所在。”
那人没站住,一个踉跄摔到在地上。
陈椋这才看过去,那人却有躲避的意思。
谢澈心中愈发疑惑,却听陈椋一笑,“看来,要给新君送的大礼不止一件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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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天蒙蒙亮时, 大雪。
雪满甲胄,漫天大雪却无法全然遮盖黑甲。
大军压境。
战鼓响彻天际。
万千甲士策马而出, 宛如铺天盖地的洪流。
……
中州, 王城。
书房灯火彻夜不熄,捷报一封封送来。
偏殿早就收拾出来,桌案笔墨摆好,有数十官员跪坐在桌前撰写记录。
不时有宫人来往传送文书, 人虽多, 却不闻半点异声。
“大军所到之处, 边民俱跪地迎接, 不敢有反抗重逆之举动……”有官员念道。
兰居之役才过去不到十年,当年方弱冠的少将军陈椋而今正值盛年, 眉眼无改,只稍增霜华,经历过兰居之役的夷人见之, 如见杀神一般。
除却当年,降民如此驯服的原因便是眼下正在西境府的满空来。
夷人视当年万俟澜如神, 今见满空来, 如何不震悚恐惧?年纪更老些的, 甚至将西境府军当做了天怒人怨,天神降罚。
战役已有半月。
大军势如破竹, 长驱直入至腹地,所到之处莫不拜服。
“西境府军一应需求,无需经过兵部, 直接呈报给孤。”李成绮道。
有人记下,“是。”
自陈椋出兵, 皇帝方上朝, 对外只称养好了伤。
有心者早知道这君臣二人定然是联手做局,还有些人后知后觉,见皇帝一切如常,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数日数夜没有好好休息,李成绮精神看起来却比白日还好。
战报文书流水一般地送入宫中,仿佛战报不停,李成绮也不会休息一般。
“陛下。”一臣下呈上文书,“这是户部所呈,日后夷……边民如何处置的奏折。”
李成绮刚要接过,却听仪向台中铜柱敲响,声音沉沉。
谢明月直起腰身,从那人手中接过文书,却没有立刻交给李成绮,只轻声提醒道;“陛下,丑时了。”
一夜不要紧,要紧的是夜夜如此,白日还有数不清的各地事务要处理,晚上又不好好歇着,身体便是再好,也经不住这样劳累。
“丑时了?”李成绮按了按眉心,“孤竟忘了时辰,先生,孤看……”完字还没说出口,这位最是养生,又从不肯惜命的皇帝猛地截住话头,看向谢明月玉色沉静的面容居然觉得有几分心虚,“孤看,今日就到这,除却值守官员,都回去吧。”
打了胜仗大家诚是兴奋,这种兴奋能持续一日两日三日四日,却实在没法持续十几日,日日夜夜都如此,便是铁打的人都受不得,当下如获大赦。
李成绮跪坐得太久腿都是麻的,对着谢明月伸出的手亦不拒绝,干脆地搭上去,让谢明月扶他起来。
众臣忙不迭地低头,和旁人说话的也有,权当自己是瞎子。
夜风吹到身上,阵阵发寒。
便是中州,这种时候也凉了下来。
李成绮一入秋就大氅不离身,物极必反,现在仗着身体好,天气暖和点时连披风都不愿意披。
谢明月便日日同他出去的时候都拿着披风,稍起风便给他披上。
譬如现在。
李成绮仰脸方便谢明月将披风给他系上。
凉凉的手指尽量避免碰到李成绮的皮肤,李成绮微微垂眼,就能看见谢明月素白的手指,他看了一会,待谢明月系好,要拿开手时突然握住了谢明月的手。
“好凉。”皇帝道,摸了摸手背,发现手心和手背的温度居然没什么变化。
他捏着谢明月的手指不放手,好像在把玩一件玉器似的。
谢明月随李成绮走出去。
因为被李成绮拉着的缘故,不能走在皇帝后面。
李成绮喜欢拉着他并行。
从前倘若谢明月与他同行,他大约会觉得谢明月疯了,而今却不然,反而不满谢明月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谨慎。
辇车就在外面,李成绮却不要上去,摆摆手屏退众人。
“谢卿,陪孤走走。”
谢明月确认李成绮的披风穿好了才点头道:“是。”接过了一盏琉璃宫灯拿着。
李成绮随着谢明月慢悠悠往回长乐宫的方向走。
“陈椋说谢澈生擒了李晞,”李成绮语调漫不经心,“十几年了,孤倒也有点想孤这个弟弟。”
初接到文书连李成绮自己都有点惊讶,原来赵上行对李旒所说竟是真的,李晞果然没死。
非但没死,还留在夷部,给他的好兄长又添一件麻烦事。
这些话无法大白于天下,只可对着李成绮说。
能让李成绮脱口的想,自然不是单纯的想念。
谢明月一笑,轻轻道:“能得陛下惦念,是康王之幸。”
李成绮挑了挑眉。
觉得谢明月这话很有当年他说崔愬跪在自己面前,谢明月却回答陛下是天下之主,谁跪下陛下面前都是应所应当的意味。
倘若谢明月愿意,他定然能做一很好的佞臣。
无论君主做了什么丧心病狂之事,谢明月都能找出最无害的理由为其粉饰过失。
“不过路途遥远,孤恐生出变故,再者说,他那样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成绮露出了一个浅淡微笑,这微笑其中半点血腥气也无,却看得人不寒而栗。
李晞做了什么,李成绮差不多都忘记了。
少年时的恶意和针锋相对,对于李昭来说并不是值得一提的大事,他登基时李晞跪在下面,抖得宛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甚至不需帝王开口,哪怕是李成绮不经意地向下看一眼,都足够李晞惶恐得恨不得立刻跪倒在李成绮面前请罪。
然而,让李成绮不能容忍的是李言隐留下的那封所谓诏书。
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李晞居然敢对皇位有野心。
当年依靠着同自己长相肖似的奴仆顶替逃跑,如今又想借赵上行和夷部夺权。
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李晞的所作所为,都恰到好处在李成绮最不能允许的那条线内。
“陛下思虑周全,”谢明月声音温柔,好像李成绮说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康王罪不容诛,本也没有资格见天颜。”
李成绮都要被谢明月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