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到他身边。
正襟危坐的帝王身子微动,然后,就倒在了谢明月膝上。
满空来那一瞬间连眼睛都放大了。
他知道李成绮旁若无人,但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好疼。”李成绮抱怨道。
就算他身体好,也经不起白日坐着理一整日事,晚上又做别的事,第二日早早起来上车,能端坐到现在,他自觉定力不错。
谢明月给他揉按脊骨,力道恰到好处。
这十几日谢明月给他舒筋活络,又疼又舒服,李成绮才想起来谢明月也学过好些年的医理。
他不得不承认,谢明月医术或许还不错。
“还有多久?”李成绮伏在他膝上嘀咕着问。
“两个时辰。”谢明月少说了半个时辰。
李成绮恹恹地躺着,随口道:“李旒呢?”
谢明月的力道还是恰到好处,弄得李成绮却有点说不出的难受,不是疼,也不是麻,又不全然难受,他闷哼了一声,警告道:“玄度。”
“臣没看见。”谢明月柔声回答。
李成绮哼笑一声,只觉被按得有些困倦,他声音有些像喃呢,“养条狗养十年,还知道忠心护主呢。”
谢明月并没有回答。
奇怪的是,到了这种能致李旒于死地的时候,谢明月反而没有落井下石。
因为倘若李旒当真与赵上行沆瀣一气,意图谋反,李成绮会伤心。
李旒死与李成绮伤心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王爷未必会……”
李成绮打断谢明月,“有一点不忠,便是全然不忠。”他长发下的脸霜雪般秀丽苍白,给人一种十足易碎之感,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孤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谢明月垂首道:“是。”
有谢明月在,即便三个时辰都没有那么难熬了。
李成绮昨夜本就睡得晚,谢明月按得太舒服,他竟伏在谢明月膝上睡着了。
谢明月手指划过李成绮的长发。
满空来悄然抬头,惊悚地发现谢明月的动作竟有几分疼惜的意味。
宫里有不少人说,这位谢侯种种不过是为了权位做戏罢了,然而在满空来看来,谢明月这样的人,何需为了权势做戏?
他原本就已权势熏天,谁人都要避其锋芒。
做戏的人,会在对方睡着时也露出这样的眼神吗?
谢明月抬头,正好与角落里跪着的满空来对上。
那种疼惜与温柔顷刻间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谢明月往日的平淡与……冷意。
满空来与他对视,只觉脊背发寒僵硬,将头深深地下。
谢明月的目光重新落到李成绮脸上。
温柔的,缱绻的。
其变化之快,让满空来甚至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之后的时间,李成绮就伏在谢明月怀中休息。
若非马车停下,李成绮大概会睡到晚上。
“陛下,陛下。”有人轻轻唤他。
李成绮睁开眼,触目是谢明月的脸,他忽然一笑,略起身在谢明月唇角亲了下,心满意足地起身。
谢明月却还坐在那,好像傻了。
李成绮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幸而没有任何印子,头发也没有乱,“谢卿,莫要愣着了,同孤一道下车。”
作者有话说:
零点照常更。感谢在2022-05-23 22:49:42-2022-05-24 22:4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先下车的是谢明月。
看见谢明月上车的不过围着玉辂的禁军与欲侯, 如今众臣皆在,见谢明月从皇帝车上下来, 面面相觑, 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了然。
谢明月从前得先帝宠信,现又得小皇帝宠……宠幸,旧朝留下的权臣,不为新帝排斥忌惮, 反而亲密异常, 不咎为一件奇事。
亦有人自以为看透, 小皇帝不过是谢明月掌中玩物。
而戚不器等知道谢明月原本就爱慕先帝的人则心情异常复杂。
拿帝王做替, 谢明月何其狂傲!
为臣者如此,当千刀万剐。
于是有些人看向小皇帝的目光, 难免多了几分悲哀凄凉,纵然知谢明月如此,谁能将他如何?
小皇帝言笑晏晏, 却也未必愿意,哪个帝王愿意屈居人下?遑论还要给自己死去的叔叔为替。
屈辱至此, 他们很难相信小皇帝能心甘情愿。
李成绮礼服厚重, 便扶住了谢明月递来的手下车。
于是, 这就又成了谢明月意图不轨,有碍帝王尊严的一条铁证。
李成绮唇瓣微动, 仿佛说了什么,神情还是冷冷淡淡,尊贵威严, 道:“众卿平身。”
有人猜测这或许是对谢明月狂悖行止的抱怨。
在马车内满空来却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抱怨, 小皇帝是在说, 怎么不抱孤下去?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调戏,谢明月却不能回应,看向李成绮的目光温柔,却有些沉滞黏腻,不知在想什么。
众臣齐声道:“谢陛下。”
谢明月习惯性地靠后,却被李成绮扣住了手。
谢太傅今日愣住了次数态度,李成绮不以为然,无声地对谢明月道:“不要在这拂孤的面子。”
在李成绮登基后,谢明月便舍弃了与李成绮并列的习惯,至今日,已有十三载。
隔两世。
谢明月看李成绮状似威严冷傲的神情,心里已软得宛如一滩水,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句,“是。”
长袖下,看不清李成绮的动作,只能看见谢明月不退反近,竟与帝王并列!
有不少宗室老臣看了只想去宗庙里跪李昭,求求世祖爷显灵,收了谢明月这个犯上的逆臣贼子。
世祖成文帝李昭走在前面,全然不知道身后有些臣子已幻想出了一场他为皇位委曲求全委身权臣朗朗天日之下受辱的大戏。
众臣登观台。
观台离地三丈,可俯瞰狩园下的小猎场。
明日狩猎才开始,今日先是世家子在小猎场骑马射箭,魁首得皇帝嘉奖与赏赐。
观台上已摆好了矮桌数张,分别给地位极高的宗亲,譬如宣亲王,朝中重臣,譬如说谢明月,譬如六部长官等,身份不够尊崇者则在观台下设宴。
离李成绮最近的那张桌子,莫过于谢明月的。
从前那张桌子的主人,可能是李旒,也可能是谢明月,今年是谢侯,明年是谁,还不得而知。
众臣落座。
李成绮分神去看了眼,或许是因为当时受凉,又没养好,病中忧虑多思的缘故,李旒的面色一直有些苍白。
李成绮回头命太监在李旒桌边再加一暖炉。
此举落在诸臣眼中,有人意味深长地看向谢明月。
谢明月不动声色。
李旒起身谢恩,面色却愈发苍白。
李成绮关切了两句他身体,李旒只喏喏称是,幸而太监捧着玉如意过来请皇帝过目,李旒才得以坐下。
谢明月给自己斟酒。
如意玉色光洁,毫无瑕疵,金嵌入其中,半点不显突兀,金玉宛如一体,华贵异常。
“每年皆是如此。”李成绮无趣道,端着托盘的太监头愈发低了,不敢开口解释,心中却疑惑着这位陛下从前一直在安州,怎么会知道京中狩猎是什么场景?
十几岁的少年人谁会喜欢玉如意?拿回去摆着都嫌占地方。
李成绮略一思索,信手解下腰间玉佩,放入托盘中。
太监微微抬头,听帝王语气淡淡,“权且做个彩头。”
碧玉宛如一泓清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马上就能从托盘上流淌下来。
诸大臣的目光原本就在李成绮身上,见他解下玉佩,有不少人忍不住转头私语。
这枚玉佩是先帝常配的几枚玉佩之一,如今小皇帝却拿它做彩头,却是何意?
如李旒这样的旧人不愿见,连旧物都不想多留,不少老臣这时候方彻底意识到,周朝当真换了个主人。
有人忍不住向谢明月的那看了一眼,先帝崩逝,朝局波云诡谲,变化莫测,连宣亲王恩宠都远逊于先帝在时,谢侯却一切照旧,权柄更有熏天之势。
连位子,都如先帝在时一般。
谢明月目光在李成绮解下的玉佩停留一瞬,又自然地转开眼睛。
这些各异却都不单纯的想法若是被李成绮知道了,他一定会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因为他将玉佩送出无甚原有,只是觉得年年都是如意没什么意思。
李成绮想了想,又道:“再取一枚犀角扳指来。”
忙有人传令,去开府库。
小猎场中众人早就骑在马上,跃跃欲试。
见观台上似有动静,有人转过去看,一腿脚伶俐的小太监跑下来,在一郎君身边站定,气还没喘匀,快速说了什么。
有人笑,“祁郎君,这位公公说了什么,且叫我们也听听?”
小太监又匆匆跑了过去。
被唤祁郎君的少年也不扭捏藏私,笑着道:“陛下恩典,今年魁首赏赐并非只一柄如意。”他说完这句却刻意卖关子,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了,有沉不住气的少年催他,他却笑着抿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