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底仿佛裂开了一丝缝,大量的生机从缝里泄露流淌。
他走了。
原来他走了。
他不要他了……
原来前两日的种种不过是过往的回光返照,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他连走都不告诉他,只是一个人转身离开。
“印容?也许玄度是怕你不舍吧。其实说与不说也无甚关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也许下个路口又会遇见呢。”
印容抓着门框的手越来越用力,心底的裂缝仿佛越裂越开,他痛得身子都佝偻起来。
“印容?”东林方丈看到印容的状态实在不好,刚要绕过桌子,印容却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
“印容?”东林方丈喊了一声。
印容跑回了小院,跑进了玄度的房间,扑在了他柜子里的被子上,除了皂荚香气,再也闻不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了。
印容惶惶然,想了一会儿,又奔进了自己的房间,他颤抖着手倒出全部的迦南香,然后点燃,熟悉的香气缭绕而起,印容用力吸了几下,往后几步,跌倒在床。
痛彻心扉。
天旋地转。
东林方丈带着几个弟子赶来的时候,印容已经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门他都不应。“印容?你怎么了?把门打开,有什么话,跟我说。”东林方丈在门外劝道。
东林方丈等人在门外劝说了许久,印容还是不应。
“方丈,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也许印容一时接受不了玄度的离开,等他自己静一静就好了。”福慧道。
东林方丈心里隐隐有丝担忧,对着门再次道:“印容,你跟我回禅院吧,以后跟在福慧身边,好不好?”
无有应答。
“哎……”东林方丈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一个人先静一静吧,明日我再来看你。福慧,这几日你找几个弟子过来看看印容,把一日三餐送过来。”
“是,方丈。”
东林方丈又看了看印容的房门,叹息着离开了。
中午时分,一个叫清依的小弟子送来了午饭。
“印容师兄,我把午饭放在你门口啦,你记得拿。”
结果到了下午清依来送晚饭的时候,发现午饭仍然在门口原封未动。
“印容师兄?你怎么不吃饭啊?我又送晚饭过来了,你不吃饭不会饿吗?”清依问了几句,又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听,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睡着了?”清依抓抓脑袋,提着午饭疑惑的离开了。
金炉香尽漏声残,月移花影上栏干。
印容终于打开了房门,门一打开,浓厚的迦南香涌了出来。
院里流萤飞舞,荷塘里月落平湖,星星点点,如梦如幻,就像他偷偷亲吻玄度的那夜,整个院子的花连同他的心房全部怦然绽放,馥郁芬芳。
可是现在,这座院子里,再也没有那颗让他悸动的心跳,让他眷恋的呼吸,让他痴望的身影。
姹紫嫣红春光正盛的景色,好像变成了废墟一般,满目苍凉。
八年了,那曾经夜夜拥他入眠的人,那个将他从阴暗地狱里拉出来的人,那个给他阳光、给他雨露、给他美丽风景的人,一声不响就这样走了。
印容早已将他的一切刻入心底,和他欢喜与共,血肉相连,这样的爱,他的离开,让他随之萎谢。你离开,我衰败,心花凋落,落地成灰。
印容站在檐下,目光随着一只流萤飞舞移动,“你要去哪?你不是说会和我一起待在这个小院子里的吗?你为何要走?”他喃喃道。
满园的花都已经生根发芽,热烈绽放,如同不见不散的约定一般。
流萤飞向紧闭的院门,那扇再也不会被那人推开的院门。流萤绕了几绕,又飞向荷花池,落在正中央的荷叶上,轻轻一触,又飞至半空,最后没入黑暗。
“你去哪?”印容身形掠起,追随那只流萤而去,一直追到院后,印容失去了那只流萤的踪迹。
印容站在平日练功的石塔下,伸手摸着那粗粝的石头,脑子里又想起了玄度微笑着教他练武的情景。印容的眼睛在泪水浸泡中不停的颤动,最后大叫一声,双手蓄力击向石塔。
月亮出来了。
印容神色恍惚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每一片树叶,每一棵花草,每一个角落。
明明无影踪,可是翻涌的记忆里全是他的身影,树下、花前、角落里。
“你在哪里……”印容满心凄苦的呢喃着,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的寻找着,树尤在,花仍开,池中的鱼静静地卧着,可是印容觉得这座院子已经没有生机了。
印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靠在檐下的墙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漆黑一团。
目力穷极之处,似乎出现了玄度温柔的笑脸。
印容痴傻一般,瞳孔溃散。
也不知站了多久,眼前浓重的黑渐渐变淡,最后,遥远的天边终于一点点变红,就像即将熄灭的焚香,虔诚又绝望。
迦南香气,已经随风散尽,印容再也闻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十方如来执此咒心,降服诸魔制诸外道——《楞严咒》
伏魔祈福的。
第32章 入魔
第二天早上,清依送来了早饭。
昨夜的晚饭依旧摆在门前动也未动。
清依叹了一口气,提了起来,一转身就看到了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走进院中。
“方丈,东明大师!”清依连忙行礼。
“这……”东明大师看了一眼清依手上的食盒和门口的食盒,“他还是不肯吃饭?”
清依点点头。
东明大师走上前,敲了敲门,“印容?开开门吧,我和方丈来看你了。”
东明大师敲了许久,屋里也没有动静。
他侧耳听了听,听到了里面的呼吸声。
“他在睡觉。”东明大师道。
东林方丈点头,“睡觉也好,等他睡醒我们再来吧。清依,一日三餐按时送来,不论他吃还是不吃。”
“是,弟子遵令。”
印容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屋中光影变换,从白天又到了黑夜。
“那是紫薇花树,十二岁那年主持拨给我这座院子的时候从后山移植过来的,好看吗?”
“不对,这个笔顺是这样的。先写横折,再写竖,然后是两点。好了,你再写一遍。”
“对不起印容……是我误了饭时,让你挨饿了。”
“好吃吗,都给你吃!”
“印容,以后晚上睡不着就过来找我好不好?不要再抓床板了。”
“印容,会过去的,相信我。就像那只受伤的小鸟,伤好了,他就可以重新飞翔了,你也是,我会治好你的伤的。”
“印容,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关心自己,还要学着关心需要关心的人,不能老是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的照顾。”
“印容,不要再任性了,也不要再想些不该想的,那么多的佛经,你都念到哪里去了?你不要再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会很失望。”
“印容,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不可以生出这种心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施主请便。”
……
玄度的话语和声音一直盘旋在印容的脑海中,他的温柔双眼,他的抚摸,他的每一次微笑,快速在脑海中不停的闪烁。
回忆如巨浪翻涌,在脑中撞击、拍打,太阳穴和心脏剧烈的跳,震耳欲聋。
印容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的低吼。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印容是个很好的人,心和莲花一样美丽,若能绽放自己,便能获得更多智慧和美好了。印容,让自己的心接纳更多的人和物吧。”
“这里有花有树,有鱼有鸟,我希望,印容在这里能平静快乐。”
印容抱着头,双脚在床上蹬踢,不一会儿,铺盖全都被踢下床,他的额上青筋现行,眼泪随着他左右翻滚四处横流。
”啊!!!!!”印容双手抓住床板用力大喊了一声,脑中景象和声音化作黑白麻点渐渐模糊,震耳欲聋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可是不等他喘几口气,黑白麻点渐渐褪去,玄度的笑脸和冷漠的神情又交替出现在眼前。
印容蹬直双腿,双手又深又重的抓挠床板。
咯——吱——咯——吱——
不一会儿,指尖指甲破裂涌出鲜血,剧烈的连心之痛席卷全身,黑白麻点终于又渐渐掩盖了玄度的脸……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中途又来过几次,可是每次印容都闭门不见。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轮流隔着门数次苦口婆心的劝说,有几次甚至听到印容在房间里的哭声,然而他就是不开门与他们相见。
但是好在,从第四天开始,印容开始吃饭了。
这天,清依又去给印容送饭了。
清依走到门前,先放下了晚饭,却发现中午的食盒不见了。
他想了想,敲了敲门,“印容师兄,我来收食盒了。”
没有任何回应,但是房中隐约有声音。
清依将耳朵贴了过去,听见了一道模糊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