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盒子微微叹了口气,镯子是万万动不得,这是他娘当年的嫁妆,以后也是要他留给媳妇儿做彩礼的,不给到娘家手里,单给媳妇儿做首饰。这也就意味着,他能支配的银钱仅有五两了。
要说日常花销,已然是大笔银钱,须知村野人户上游的人家一年缴纳赋税徭役后,能余下两千钱也就是二两银子还得是年生好,没有灾殃才行。
只要他不去城里吃酒耍乐,稍稍控制一下自己大手大脚的习惯,倒还是开销不了多少银钱。就是眼下有大事办,他还不知道求亲彩礼的行情,总归不能四处借钱把人娶回来跟着自己吃苦还钱,那太寒碜人了,他干不出来。
再者他现在名声又不好,他那些伯叔都不待见他,哪个会借钱给他,怕是以为他扯谎借钱去耍乐。
狗看了现在的处境都要摇头。
张放远啪的一声合上盒子,钱光攒是攒不下来的,还得去赚,好手好脚的,难道他还怕挣不了钱?
打定了主意,他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若要是在热天,他还想用热水把屋里到处烫擦一遍,但冬日冷,天灰沉沉的,屋里久不得干容易闷出水臭味,也容易发霉。
翌日天大亮后,张放远背着个竹篾编制的大背篓,里头装着些捕猎工具,外带又拎着把磨的锋利的长柄镰刀,他把裤脚用绳子捆结实后,一反常态的没有往村口上大路往城里的方向走,而是向着羊肠小道朝村子的后山去。
趁着还没有下雪,天气尚且还不算严寒,他要去山上砍些木柴回来,既可以做柴火填灶屋,又能烧点薪炭腊月里用。另外上山下点陷阱,碰碰运气能不能带点东西回去。
这个季节里上山的人比平时稍多,秋收后地里闲着,至多种点当季的菜,庄稼是种不得的,农人就闲下来了。
地能闲人却闲不得,毕竟张嘴得吃饭,村里的人要么就把地里的菜摘去城里卖,要么就去找点散活儿干,总之是不可能坐等着享清福。
他们所在的鸡韭村离县城远,来回几个时辰,想担着担子去卖菜不实际,村里也极少有人去卖菜。至于散工吧,农闲时劳力多,活儿不好找不说,工钱也比往时要低。
几厢对比下,上山的人自然而然就多了,打猎砍柴也好,挖野菜也罢,总是能找到事儿做。
不过鸡韭村四面环山,到处都是山路,为此便是冬季上山寻出路的人更多了,却也不一定能碰见人,只隔着山林,远远听见对面传来砍柴的声音。
张放远一路挥着自己的长柄镰刀,挂满雾水的野草藤蔓被他几刀削倒在路边上,等上了山,一条清晰的山道也砍出来了。
进山后他一路往深山些的范围走,安置了小型的捕兽夹,又挖坑放铁钉板……这些家伙什是捕猎好手,铁器贵重,寻常人家可没有。
当初为了买这些铁疙瘩,他宰牲口得到的肉和猪下水全部去换了钱,又从村里低价收买损坏的铁拿去城里铁铺里给打出来的,以前一个子儿都没攒下,尽数都买了这些物什。
许是天生他体格就强悍,喜欢的东西也随之是这些冷岑岑的铁器。别人的宝贝许是金银钱财,而他的却是些刀啊,镰啊,夹子钉板铁链什么的。
也幸亏是以前把钱花在买这些东西上了,若是攒的钱,还不早被自己给花销了出去,这些工具好歹是能养活自己。
安置好陷阱后,他又给每个陷阱做好了标记,这样方便回来收笼,另外也防止村民上山不小心误入陷阱。做好这些,他便出了深山去砍柴,以免惊了猎物出来吃食。
他前脚才走不出两个时辰,一个身影便鬼鬼祟祟的去掀看做了标记的陷阱。
第4章
夏时受暴雨侵蚀,雷劈垮断的大木老树到秋冬差不多都已经晒干了。
张放远力气大,吭嗤吭嗤的把比腰杆子粗的木头砍去枝丫,收集扛到山口边上堆起来准备劈柴。
他挑挑选选,条儿笔直顺畅的木头一般是舍不得劈开做柴火烧的,这样的木头既可以留作以后搭建房子修牲口棚的木料,另外扛到木场也有人收,看木头的好坏结实,能换十文钱到三十文不等。
卖捡的木头虽能挣钱,但这是一项运气兼极大的体力消耗活儿,没有张放远这种体质的村民一般不会挣这个钱,因着年年都有扛木头卖而折了腰,歪了脚,伤了筋骨的。
偶尔想改善一下伙食买斤肉吃,倒是也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扛两根树从村里路过去木场卖,不到迫不得已,总之不会拿此当做糊口的活计来干。
半个时辰张放远就找了十来根木头,其中的好料子只有两根,其他都是歪七扭八不能卖的。他从背篓里薅出柴刀和斧头,就地把不好的木头或给砍成小段儿,或者直接劈了开。
劈柴累人,便是冬日特地少穿两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能折腾出一身汗水来。四下无人,张放远干脆扒了衣裳随手甩在一旁的树枝丫上挂着,心中打着主意,等再去宰几头牲口,他要把钱去换了买个锯子用,光是用斧头和柴刀太累了。
他在这头想着更好使的工具,殊不知自己的这些刀斧已经足以让别人羡慕了,而从小路上山来捡柴,只有一把钝瘸了锋刃的镰刀的许禾便是一个。
许禾两只手曲抓着挂在肩上的背绳,大拇指粗的绳子在背篓未有负重的情况下还好,等装满了柴勒在肩上从山里到家中,他每次都会被背绳勒破一片皮肉。
为此他上山的时候会特意收集棕榈树上一层层松软的外衣,数量多了就能拿回家缝制成半个巴掌宽的背绳,这样能减轻很多负重的压力。
不过他才给以前自己常用的背篓换上新的背绳就被他娘拿去用了,他又只得用细背绳的背篓,这才又特意上趟山,顺便捡点柴火。
他正在出神的想着今儿能不能多收集点棕树外衣,竖起耳朵就听见咚咚砍柴声,接连不断,像是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一样,这不由得让他加快了些步子。
大伙儿都喜欢把柴拉到山坪上或砍或装,一来是离下山的路近,容易盘下山去;二来这头也敞亮些,能随时注意到时间和天气。
许禾驮着比自己身体大许多的背篓像只倔强的蜗牛一样好不易爬上山坪,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个赤裸上身挥着斧头的高大男人突然就扎进了眼里。
男子立在木柴堆边像是狂风吹卷不动的山石,露出的后背和胳膊呈着麦色偏向于古铜的颜色,发力时胳膊上青筋鼓起,一看就是蓄力充盈的狠角色。
不知上山多久,脚边上砍好的柴火都小山高了。
许禾倒吸了口冷气,后知后觉的避开目光,慌不择路间一脚差点绊倒在了石头上。
张放远听到身后有声响,他趁着擦汗的功夫回头瞧了一眼,竟然是许家的老幺。
小哥儿侧着脸轻手轻脚的走动,不想发出动静惊扰人的模样跟个小黑瘦猴子像极了,分明在村子里同龄的哥儿中也算是高的,但因太瘦了又单薄还不如那些矮啾啾。
村野人户的男子家境好的不多,以至于发育不良个儿都不高,所以小哥儿长得太高挑反而在村里不怎么受男人喜欢。
杵在身旁跟自己的个头差不多,没有小鸟依人的感受,少有男人会好这一口,不过一般家里倒是喜欢体格大的小哥儿,这样的干活儿厉害。
张放远友善打了声照面: “禾哥儿。”
小黑瘦猴子闻言抬头,原还是走着,见到人正脸时,呼吸一滞,应都没应一声,撒腿小跑着就进山去了。
张放远看着小哥儿的背影,听人说许老幺不单长得跟他姐姐大不相同,脾气也跟他姐姐没得比,古怪又冷僻,见到长辈打招呼也就打声招呼,多的是一个字儿不说,就跟人欠了他家的钱一样。
脾气又冷又臭,像是这样要颜色没颜色,嘴巴又不会说话讨人喜的小哥儿,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八成是要留在家里当老小哥儿缴晚婚税的。
他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忽的扫见挂在树枝上的布襟襟,膀子一凉,倏忽才发觉自己没穿衣服。他悻悻摸了摸鼻尖,出于好意招呼乡亲,落在人家眼里到更像是戏耍了。
劈砍完柴火,张放远把两根还不错的木头扛回了家,一来一回的两趟就已经中午过了,他啃了个烙饼吃了些水,又上山。
这会儿山坪上多了些枝丫木柴,还有先前他从大树干上剃下嫌小不要的小树枝,一堆码在了他的柴堆另一面,想都不用想是许禾捡的柴火。现在没见人,许是又去找柴去了。
看着天转阴有些要下雨的态势,张放远打算去看看陷阱就回来收活,有没有东西他的捕猎工具都得收回去。工具不能在山上过夜,近来上山的人多,没捕猎到东西事小,捕猎工具丢了才得不偿失。
他先把劈好的柴塞满了一大背篓,但是劈的柴多,背篓根本装不下,他寻思着得砍点芭蕉叶来把柴堆盖一下,不然下雨把柴火都淋湿了就不好盘下山了。
拎起镰刀他准备要去找芭蕉叶时,他迎面瞧见背着些棕榈外衣,怀里抱着柴火的许禾正在不远处望着他,似乎踟蹰要不要上前与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