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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道雷劈落时,来势汹汹,却未惊起尘埃。
这是一场作弊来的天劫,自然无法带来随飞升成仙时的翔云鹤舞、雄丽梵音,当年仙君所赠之扇却已碎在地上化为齑粉,薛灵镜目光漾漾,袍袖轻飘,倒是觉得身上变得轻了,醍醐灌顶,有如登仙。
雨后虹光洒在他面上,端丽的五官还真当得起“天人之姿”四字。
宋知雨呆呆地仰视着他的脸,他平素最恨仰视这个姿态,但又无法说服自己松开薛灵镜的衣摆。
剑尖嗡鸣,他闭上眼,心中刚道:“我算什么东西,竟能拖得这样一个薛灵镜陪我一道去死”,耳边就听得一个急切清越的少年嗓音,把他心中所想喊了出来:“这算什么东西?要拖得你一起去死?”
薛灵镜剑尖一抬。
“刀下留人啊!!!”石头一边翻着山头,一边捏着一副戏腔喊道,“薛掌门!你要殉情也该找我这个红颜知己美石头,背着我和那几条白白胖胖的虫子殉在一块,又算是怎么回事?”
宋知雨:“这什么人?!”
薛灵镜淡淡露出个笑来,轻道:“你来了。”
“好小子,算计我,你知道我会来罢?”石头“啧啧”两声,扶着崖壁歪歪曲曲地走进来,一会“嘎吱”踩着块碎石,一会又“唉呦”一声脚底打滑,嘴上却关不上把门,“石大仙我都来了,两小伙子刀刀剑剑都收一收,待我细细审后各打五十大板,便不治你们破坏武陵花草树木之罪。”
两人自然都未理他的胡言乱语,宋知雨额头青筋暴起:“薛灵镜,你武陵竟还养了个傻子!”
“非也非也,”石头摇了摇怀中纸扇,“这位宋……小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屁股发紫,实乃不详之兆,你眼前这个薛掌门是个不中用的,求他不如求我。”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腿:“来,石大仙的仙腿让你一抱,保准比你手里那条更灵。”
宋知雨自然不把他说的话放在眼里,心中却盘算着:若与死缠着薛灵镜,他必要鱼死网破,兴许挟持了这个傻子,反倒有一搏之机。
他手掌微动,不料几乎是同时,薛灵镜手中长剑已先一步破开了他的手掌。
“喂喂喂喂喂!”他还没来得及叫喊,石头已窜天猴似的跳起来,“小薛子,你别乱动啊!脏东西要漏出来的!”
“不该乱动的是你。”薛灵镜轻声道,“你看后面。”
石头一怔,下意识回头一看,背后什么也没有。
“定。”
“薛灵镜?!”熟悉的仙咒钻进耳中,石头还想回头,却无论如何动不了了。
石头忙道:“喂,薛灵镜,你别这样……还有的是法子……”
薛灵镜道:“我知道。”
石头一怔,问:“为什么?”
“但我不想走。”薛灵镜长叹一声,“我的仙途已经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长剑轻扫,斩断了宋知雨的脖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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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魂梦桃源津(一)
一股浓郁的腥臭弥漫开去。
石头看不到身后的景象,站在崖前一动不动,半张的嘴里还含着半个“不”字,却没吐出来,素来灵动的一对招子都仿佛被霜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禹羲薛灵镜?”他过了许久才压着嗓子轻轻问了声,“薛灵镜?”
“嗯。”薛掌门低声道,“定身咒估计也定不了你多久,你自己想办法解了吧。”
“别这样,”石头僵着脸道,“我鼻子里难受得很,要不你过来帮我堵起来?”
薛灵镜没着他的道。
背后响起噼啪的火声,腥臭味被焚烧后添了几分焦燎,石头想起了灵火咒,想起三日前天涯洞中一具具被焚毁的尸体,他轻磨了磨盘齿,额上微微出汗,口中却岔开道:“薛灵镜,你说你的仙途到此为止,是为什么?”
薛灵镜沉吟片刻,方道:“当年赐我明镜扇的仙君说,我此生抵不过孽煞,飞升之日有一死结……”说着传来几声悉索响动,想来是他用脚拨弄了两下地上的明镜碎片:“他便赠我法宝,说可从天雷中保我一条性命……而这一保,我已经用掉了。”
石头敏锐地觉察到薛掌门的气息并不平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进气多,出气少。
“你何必因为信了那什么狗屁仙君的鬼话而殉这许多虫子?”他假作发问,心中翻来覆去默念了许多个心决,这道无形的枷锁缠得比上回更紧,薛灵镜的灵力如水牢中的渔网一般缚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我自然不是为了殉什么而死。”薛灵镜无奈一笑,“我带走鬼道萌芽之祸,将邪祟根绝于胎中,替武陵死难弟子复仇……也偿了识人不清、招来血灾之孽果。”
“蠢!”石头骤然骂道,“即便你拿自己的血肉把宋知雨榨干了,也不确保苍山派没养其他虫子,不确保你的弟子能活下来,更不能让死掉的人复活,你只不过是想结束自己的性命,你这样做只不过是想逃。”
“……”薛灵镜没有应话,石头清楚地听到他压抑的喘息,身上的束缚略松,他猛一念咒,一咬舌尖,吐出一口淤血,就听得薛灵镜微颤着声音道,“昨夜你答应我的请求,可还作数?”
石头没理他,薛灵镜又要开口问,就见背对着他的少年忽地回过身来,用力抹掉嘴角的血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冲他虚挥两下拳头,兔起鹘落地蹦到他面前,一边用杏儿眼恶狠狠盯着他,一边抬手去捉他的手腕:“什么请求不请求,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薛灵镜连忙侧身躲开,石头抓住了他的衣袖,用力一扯,大片织锦裂开,露出薛掌门白皙的手臂。
石头只一瞧便面色大变,他瞪着通红的双眼,解开身上的外袍罩在薛灵镜身上,继而闭着眼睛将手探进袍中,捉出一条小臂粗的蠕虫。
薛灵镜痛嘶一声,他忙睁眼,只见那蠕虫与薛掌门的皮肉生在一起,竟是被他硬扯下来一大片,雪白的织锦上晕出一大片暗红的血渍,那血迹粘稠暗沉,已然不再像血,倒是像宋知雨身体里喷出的黏浆。
“混账!”石头跺着脚骂道,“混账东西!”
薛灵镜安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着,他垂目看了看涌动的衣摆,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袍。
“还有办法!老子有的是办法,你跟我走!”石头去拉他的手,“还好你他娘的还活着……快跟我回小镜湖……”
未曾料及,他一拽薛灵镜便似个瓷杯子似骨碌碌砸下来,他低头去看,斑驳溅杂的下摆空荡荡的,里面已然没了东西,淅淅沥沥下小雨似的流着血。
石头怔在了原地。
“……不知道痛吗?”他呆呆了许久才问道,“薛灵镜?”
“嗯?”薛灵镜勉力抬眼看他,竟还有心思玩笑,“还有办法吗?石大仙?”
石头呸了他一声,兀自发狠拽着他两臂往自己颈子上架:“滚上来,抱着我的脖子!就是扛,我也能把你扛回去。”
薛灵镜此刻倒是听话,两条手臂虚虚的搭着,下巴搁着眼前单薄的肩膀。被少年背起来的时候他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分不清是痛是麻的密匝触感像一坛白色的浆糊,蒙住了他的眼睛,薛掌门听到自己的牙齿在磕碰,但一时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疼。
少年动了,瘦削的肩膀像一艘起伏的小舟,载着薛掌门在沼泽中一颠一簸地前行,缓慢却不失力道,偶尔还能听到小声的抱怨:“你怎么越来越轻了啊,薛灵镜?”
怎么这当口说话还跟撒娇似的。薛掌门心道,口中闷闷哼了两声,没作应答。
石头自顾自道:“教你个事儿,天界有三大圣器,一个什么什么剑,一个什么什么扇,一个什么什么枯心枪,到了凡人手中都可以诛仙,不仅能毁肉胎,还能伤魂魄,对付这个阴魄阳魄准没错的。”
薛灵镜道:“却不必你教,这些事仙门三岁的小孩都知道。”
石头讪讪咳了声:“枯心枪就挂在我床头,夏天用来刺蚊子,一个刺一个准,你放心,等到了那里,我给你全身上下来一遍,保证每一条虫子能活着留下来。”
薛掌门不置可否地笑了声,石头似又想起了什么,叽里咕噜讲了一长串,又耍活宝似炫了段口技,最终才低声说:“你经不起折腾,我们要走回水崖洞,下小镜湖,路程有点远,你得忍一忍——可别睡着了啊!”
薛灵镜摇了摇头。
“敢叛逆?”石头夸张地冷笑了两下,“待会把你放下就抽你屁股,还有你那些徒子徒孙,老子作检讨的时候竟然敢偷笑,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通通扒了裤子,绕着武陵,蛤蟆跳!”
薛灵镜在他脖子边叹了口气。
“哎唷!你要痒死我!”石头嗖的一声差点没跳起来。
“不用赶路。”薛掌门却温声道,“已经到了。”
石头一愣,下意识往前迈了步,鞋尖碾过枯草之时,鼻端的腥臭忽然消失了,反倒传来一阵淡淡的桃花香,熏暖的春风夹杂桃花雨露、碧草芬芳,将他整个裹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