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顾着笑,勾着树枝的脚尖一松,他扑通一声,砸进了树下的花丛里,一抬头便看到了燕赤城迈过来的锦靴。
“你也不接着我!”石头怒道,“好没良心!”
他还没来得及开始使性子,那双让他畏如蛇蝎的眼睛便直直看向了他,把他惊得一颤。
“谁教的你?”燕赤城蹲下来,冷冰冰地问他,手掌扣住了他的下颔,指节钳住那截细白的脖子,“谁教你的术法?”
他没用丝毫力道,石头竟也觉得一阵窒息,他看出来燕赤城身上有杀意,不仅有杀意,还有酒意,燕赤城在他面前始终是藏着锋刃的,而如今这种扑面而来的锐意几乎要绞碎他的魂灵。
“喂,你不是喝醉了吧?”石头轻轻推了推钳着自己的手掌,“我看你也只喝了两口……”
“谁教的你?”燕赤城头一次打断了他。
石头硬是给他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不敢扯谎,低头道:“没人教我,我看武陵派耍帅学学罢了。”
燕赤城仍定定看着他,目光里竟有几分审视。
这可把石头委屈坏了,素来只有他变着法子把人骗得团团转,哪里有他老老实实说真话还给人反复刁难的时候?他忍不住喊冤:“你这混蛋神仙,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没爹娘教的乞丐,跟村口的王老三学学杀猪也就罢了,哪里有人能教我什么别的?”
燕赤城一怔。
石头见他犹豫,眼珠一转,干脆顺杆上爬:“你自己名下有那么大一个宗门,养生保命的好本事一代代教给人家,偏偏从来不肯教我。嘴上说稀罕我,我和人家学些术法,你还要向我身上撒气——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谢秋石。”燕赤城微微皱眉。
石头立马捂住了耳朵,一边摇头一边夸张地倒抽一口气,叫道:“好家伙,还凶,果然不是真的!你个负心薄幸人,欺负我黄花大闺男尚未出阁不知人心险恶世道艰辛……”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身体一僵,蓦地瞪大了眼睛。
两片凉凉的唇挨上来,衔住了他的唇舌,没再让他多说一句,如同品尝什么酥软糕点般,轻轻抿着,用齿尖细细地磨。
“呜呜呜……”石头没有挣扎,只觉得整个人坠在那双黑眼睛里,呼吸不过来,只好轻轻地叫两声以示抗议。
“那些东西有甚么好的。”燕赤城眸中的醉意似乎褪去了些,但仍旧称不上清醒,“不教你那些,教你些别的……永远不会教他们的东西,好不好?”
石头不知道那昏昏沉沉的一夜是怎么过去的,他只记得燕赤城像捉着一只小雀一样握着自己,让他扑不动翅膀,开不了嗓。他全身上下都在为燕赤城牵动,喉咙里的呼吸都被掠夺,燕赤城要他舒服他就舒服,燕赤城要他哭他就哭,最后他甚至顾不上害怕了,像攀在树上的蛇一般死死缠在燕赤城身上,一边哽咽一边说:“别玩我了。”
醒来时他还拽着燕赤城的手掌,燕赤城不知有没有睡,只是靠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乌黑似锦的长发铺了满床,几缕还搭在他赤裸的肩头。
他痒得缩了缩脖子,一动,燕赤城便睁开了那双黢黑的眼。
“你没睡。”石头讷讷道。
燕赤城没有说话。
“你还是不要教我了。”石头清了清嗓子,喉咙还在发哑,他瘪着脸,耳根发红,“我才不想学流氓把戏。”
燕赤城仍然未置一词,只是垂着眼看着他,目光柔和,已没了昨夜凌人的醉意,微凉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里,一下一下的顺着,问:“还害怕吗?”
石头细声说:“还好。”顿了顿,又道:“我走丢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只一个人发脾气?”
“我不知道你是在撒娇,还是真的想走……也不知道你是希望我来找你,还是希望我留在这里等你。”燕赤城轻轻地问,“你可愿意告诉我?”
仙君鲜少说这么长一段话,嗓音低沉而柔和,像映在酒盏里的月色,石头听着听着,不自觉间又想起昨夜种种,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没做
第18章 无情亦有情(一)
缠绵交颈的夜晚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石头不知道怎么答仙君的问题,却知道食髓知味地缠着燕赤城。他不再像不开窍的石头,倒像种子,褪去硬壳,裂开*衣,生出纤细柔长的枝条,赖在燕赤城的身上,又热情又羞涩地开出花来。
他甚至不如原先那般害怕燕赤城了,尽管对上那双黑眼睛时犹有惊惧,但更愿意把脑袋藏在对方怀里,抓着燕赤城的头发一边蹭一边撒娇,咕囔:“你快摸摸我。”
燕赤城喜欢捂着他的眼睛亲他,也喜欢像抚弄爱宠一样把他从头发丝撸到脚趾尖,仙君的手还是冷,碰到少年炽热的颈窝、腰线、膝弯、足踝时,总能惊起小兽似的轻颤,但很快对方又会留恋地贴上来。
石头躺在榻上,一条手臂搁在自己眼睛上,一只手去摸仙君薄薄的嘴唇。
“你最近在忙什么?”他懒洋洋地问,声音有些沙哑,“除了晚上都不来陪我,叫我白日里独守空床,连个宣淫的对象都没有。”
燕赤城递了颗樱桃到他嘴里,他贪玩地用舌尖抵出来,燕赤城便拿住了他的下巴,大拇指轻轻拨了拨他柔软的下唇肉,半逼半哄地给他喂进了嘴里,接着用唇语告诉他:“未忙什么,只是打算给武陵派降一场天劫。”
“武陵派又怎么招惹你了?”石头好奇道。
“没怎么。”燕仙君微微摇头,“不过是差不多该换个掌门了。”
燕仙君说完便没再提过这回事,天劫当日,他既没知会石头,也没出门,落一场雷对他而言根本无需放在心上,风起云散皆随心动,他阖目坐在窗前,人间便可三日暗无日月。
倒是石头天天惦念着,正好他闲得发慌,看天色阴了便寻了个借口便往外跑,仍旧高高坐在梧桐树上,施了个窥天咒,瞧着水帘下的武陵弟子。
武陵掌门人余素清迎风立在山崖上,身后站着武陵派二百一十二名弟子,为首那个生得很好看,石头记得他的名字,知道他叫灵镜。
余素清把灵镜唤道身前,嘱咐了几句,石头没听清,只见到灵镜脸上露出了些微担忧,很快又被坚定所替代,简短地回了几个字。
余素清摇了摇头,又说了些什么,此时天上云动风起,乌云蔽日,余素清挥了挥手,灵镜转身回到队列中去,几步间频频回了几次头。
“水娘,你听不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石头好奇地问道。
水娘从小镜湖里盘旋上来,挨着他道:“谢少爷,余掌门在交代后事。”
“为什么?”石头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自己会死么?这难道不是燕赤城刚决定的?”
“他心中有孽。”水娘在石头身边环了两圈,打着旋道,“大概多少已经有数了。”
石头心头一悸,下意识问:“孽到底是什么?”
水娘摇了摇头:“我也勿大懂的,约莫是和凡人讲的‘罪恶’差不多的物事。”
石头没再多话,只是微微支起了身子,看着余素清的眼神多了两分认真。
余素清白袍玉冠,一身道袍打理得一丝不苟,手中拂尘微旋,尘须子搭在左臂之上,迎着月色抱手而立,身后二百余名弟子成圆阵状肃立,低眉垂目,一手持剑,一手掐诀立于身前。
“这群小孩还蛮聪明的。”水娘微笑道,“他们打算用诛邪阵来对付这个天劫。”
“诛邪阵?”石头来了兴趣,“怎么回事?这天雷不是老天爷赏的,怎么还能当邪物来诛灭?”
“诛邪阵大概也勿是只能诛邪的。”水娘软声道,他单手一抬,从水里招上来一个水球,球心还游着一条鳑鲏鱼,“它老讲究,简单说就是那两百个小孩把剑意编织成一个圆,天雷打进去,就像这水球里的鱼一样。”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鳑鲏飞快地一动,像一柄短小的匕首一样刺进水球的外壁,外壁登时被撞出一个豁口,鱼身附近划出两条细碎的泡沫,只一瞬,豁口便恢复如初。
水娘道:“‘困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困一人,盈亏有序,诛邪有道,不死亦不休。’天雷击落一名弟子便是撞开一道豁口,剑阵为了弥补豁口便会‘溅’起更多的剑意来阻挡天雷,这法子在诛邪时用来和邪魔同归于尽确是有用的,拿来挡雷,就勿晓得能不能有大用场了。”
石头讶然:“我却是不明白了,这余素清的命,竟是比两百多弟子的命更有用么?”
水娘幽幽应道:“我也勿明白的,凡人都有这许多弯弯绕绕,有辰光有贵贱之分,有辰光有亲疏之分,这歇拿一条命去保许多条命,那歇拿许多条命来保一条命,谁能弄懂呀。”
石头一击掌,笑道:“可不是嘛,两百多人自甘牺牲保一个老头子,脸上一副要当好汉好英雄的模样,老头子却想把这群人通通赶回去,脸上也是一副要独自当好汉好英雄的模样,他们自个都没商量好,偏偏又各自逞能,还真是十分有趣,十分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