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说到呢!”厚九泓手掌一拍桌子,“你道这继室妹妹生产时,稳婆谁找的?就是黄氏找的!”
朝慕云微顿:“稳婆?”
厚九泓:“说是她那时刚生完二女儿,正好人头熟,不过这里头水有多深,别人就不知道了,稳婆只是稳婆,还是同时干了别的事?这汾安侯继室当夜产程好像也并不顺,生下的儿子还算康健,如今长的也不错,但侯府可是一连气没了两个嫡子,这事不大?这黄氏夫君在三个月后,也升了职,我觉着啊,这里头不简单……”
朝慕云:“那个稳婆呢?”
厚九泓:“当然是死了,意外。”
“所以现在侯府——”
“哈哈哈,说起这个我都要笑了,”厚九泓拍桌子,“这发妻有妹妹,能弄来当继室,人家青梅竹马的表妹就不能有风华正茂的姐妹了?那之后侯府后院又添了一位美娇娘,妻妾继续做法,如今仍然是各占半壁江山,势均力敌呢!”
垂眸沉默半晌,朝慕云才缓缓道:“……有意思。”
厚九泓一怔:“嗯?”
什么有意思?是宅斗大戏?虽然他也觉得很有意思,但他感觉病秧子说的不是这个……
朝慕云手背指骨一下一下,慢慢转着铜板。
事情有意思,但更有意思的是,这些高门大户的宅斗大戏,是怎么跑到厚九泓耳朵里的?还细节完备,什么辛秘都有。
厚九泓现在一看他转铜板就头皮发麻,这病秧子……又要算计谁!
根本不用分析,朝慕云就看透了厚九泓心内想法,浅浅颌首:“的确有个人……我还未摸透。”
院墙外有皂吏打着火把经过,该是提调的人来了。
朝慕云起身:“你且睡一会儿,等我回来。”
厚九泓嗤笑:“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破身子还需要修修补补的,我没事,一点都不困,根本用不着睡!”
朝慕云垂眸:“我的意思是,后半夜你恐会很忙,我身边只需要精力充沛的小厮。”
“啊?”
厚九泓愣愣的看着他,一脸‘你在说什么鬼’。
朝慕云最后重复一遍:“现在上床休息。”
厚九泓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咱们稍后可能会有麻烦?”
有人会下杀手?病秧子需要保护?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朝慕云已经转身,声音飘忽。
“嘿嘿……”
厚九泓突然笑出声。
朝慕云回头,眉梢挑高:“嗯?”
厚九泓眼梢眯出狡黠,伸手比了比捻银票的姿势:“得给钱。”
少了还不行,保镖的活儿可以干,但九爷的身价不能低!
朝慕云就笑了,唇角微勾,意味深长:“你不是有契纸?自己往上加不就行了?”
落音落时,院门也被敲响:“案件相关人朝慕云,少卿大人有请!”
厚九泓眼睁睁看着病秧子身影消失在夜幕,好半晌才回神,瞪着从怀里摸出的契纸,气的不行。
不加吧,这活儿不是白干了?加吧,这病秧子看起来在摆烂,债多了不愁,虱多了不痒,根本没带怕的啊!他这钱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手!
气了半天,还是舍不得把契纸撕了,小心收起来,改瞪着床。
他现在一点都不困,并不想听病秧子的话,但不听……好像更麻烦?
算了,给他个面子。
厚九泓转到隔壁房间,上床,盖了被子。
沉默很久,他拿被子蒙上了头。
外头又是火光又是人声的,吵死了,让人怎么睡!
……
漫漫寂夜,灯暗路遥。
朝慕云安静随皂吏往大殿方向走,突然有凛冽寒光划破夜空,冲此而来——
是剑影!
“谁!”
皂吏反应迅速,立刻冲到前方,与人缠斗,但来者似乎非只一人,朝慕云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他偏离大路,抄进院外的后墙巷。
“锵——”
刀兵相撞鸣响就在耳畔,朝慕云太知道自己体力,根本躲不过,再勉力奔跑——
胸口一阵闷痛,唇角已现血线。
他只得停下,闭上眼睛深呼吸,指尖捏着铜板,快速观察四周。
深夜,阴天,没有月光,没有星辰,寺庙夜间很少挂大灯笼,烛火不足,远处倒是有火把,但照不到这里,光线不够……
蹙眉思考时,他目光一顿。
日前雨下不停,有些地面已经干了,有些却没有,离他不远处,有个水洼,虽小,但可以借镜面反光!
手背指骨起伏,铜钱极富韵律感的翻转,朝慕云看向直面杀来的蒙面人,眼梢微眯,眸底透出幽暗凛光——
来人身法迅速,手中长剑也不含糊,几乎只是呼吸间,就到了近前,锋利剑刃直逼脖颈!
“铮——”
却不是朝慕云的铜板,他还没来得及弹指,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玉骨扇突然撞在了剑锋之上,如风迅疾,如雷凌厉,倾刻间化解了危机。
玉骨扇击退长剑,打了个旋,乖乖飞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里。
来人走位飘忽,身形如鬼魅,暗夜之下,朝慕云还没看清楚脸,已被扣住后腰——
“别动,乖一点。”
第19章 风流骨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光影斑驳,世界好像慢的不可思议,又像快的无法追赶,徒留光怪陆离的剪影。
玉骨扇在空中飞掠,时而与来敌剑锋撞出金戈鸣响,时而打个旋,回到修长指骨的男人手里,或者男人只是顺势屈指一敲,双指一弹,它就变了方向,再次飞杀出击,角度刁钻。
扇子飞得很快,仿佛携风雷之势,脾气暴躁,带着嗜血寒光,可翩翩娆娆回转间,又有一种特殊的韵律感,悠闲散漫,慵懒优雅,连与兵器撞出的火花都很克制,像矜持又风流的,跳了一支舞。
这是朝慕云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危险。
抬眸看到的,是大理寺少卿的侧脸。
男人的手很有力,掌心微烫,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抱架起来,快速飞掠,不用他走路,侧外角度看不到正脸,看不到表情,只觉下颌线完美到极致。
唇线上翘,男人在笑。
他似乎很习惯,或者很享受这种场面?
天生笑唇……
朝慕云微垂眸,掩下眸底墨色。
转了四次方向,解决所有危机,玉骨扇重回指骨修长的男人手里,二人落到一个偏僻角落,四周无人,静寂无声。
夜无垢放开朝慕云:“朝公子睿智无双,总能料人先机,不知今次之祸,朝公子可有预料?”
朝慕云看着面前巩直的脸。认知一旦打破,很多之前没在意到的东西便全部浮现,比如这张又僵又假的脸,这般明显,为何别人都察觉不到?
他敛了眸:“不如先聊聊,阁下是谁?”
夜无垢扇子一合,负手身后:“朝公子此话何意?”
朝慕云:“你会武。”
“谁规定朝廷命官不能会武?”夜无垢眉微低,似笑非笑,“我救了你,你倒来质疑我?”
“面纱,因何没戴?”朝慕云看着他,“知道装不下去,破罐子破摔,还是懒的装了?我帮阁下分析了黄氏那么多,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有意思。”
夜无垢笑了声,刷一下打开玉骨扇,没半点被拆穿的慌张,姿态好整以暇,面上仍然是大理寺少卿的沉肃端穆:“说说看,为什么这么想?”
朝慕云眉目安静,眸底墨色流转,似寂夜所有灵气,都汇于这双眸中——
想听?我便告诉你,你哪里露了馅。
“你很聪明,思维缜密,对人对事观察入微,可以完美融入办案氛围,且懂威压,懂如何适配大理寺少卿身份,但你好像,过于关注我。”
“上次大殿提调,你问的问题并非都与案子有关,你似乎借题发挥,更想了解我,你好奇我的本领,好奇我的人——”
“聊到死者,你关注更多的是黄氏生平,她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以她的脾性,藏着什么秘密……诚然,了解死者相关是破案所需,但和首要目的‘抓凶手’的官员相比,你显然对死者本人更感兴趣。”
“厚九泓新近打听到的侯府辛秘,是你故意让人放过来的吧?方才我与他在房间内分析,你的人是否又在屋外偷听?”
夜无垢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这点,还不够。
朝慕云便又道:“大殿提调,你故意覆面纱,只针对我,是不想我看清你的表情?你猜到了我的本事,对么?”
“你说‘看到’过我转动铜板,因此好奇,想看,但巩大人因病困在屋中,并未能去外走动,能亲眼目睹的人,必曾在外停留,甚至暗中观察所有与案相关人,虽你同我说这句话时,不着痕迹抖了抖手中卷宗纸页,好像说‘上面就是这么写的’,但你抖纸页动作比话音慢了一拍,这是后续补漏,你意识到自己话中有漏洞,你在补救——”
“还有当时大殿里的声音,风拂屋檐,铜铃轻摇,这本没有什么特别,可你好像特别关注突如其来的响动,朝殿中阴影里看了一眼。那里有人,对么?为你办事,向你汇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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