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晏青看蓝祈站着不动,阴沉着脸道:“怎么,不使兵器么?”
“我的手是要侍奉殿下的,怎好沾染兵戈之气。”
蓝祈语气平淡,清冷里透着轻蔑,“殿下不喜我与人动手,但既然齐将军要求,我也不好拒绝。不若这样,三百回合以内,只要齐将军能碰到我一下……就算是我输。”
第32章 惊雷
蓝祈的提议听上去完全是在挑衅,但夜雪焕这一方的人都很清楚,若当真要打,蓝祈压根没有还手之力,只不过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他当然不可能和齐晏青动手,摆出这种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姿态,提出如此狂妄的切磋方式,不过是个激将法,要以己之长,克敌制胜。
齐晏青身为刘冉的副将,未必不清楚蓝祈的底细;但他这种性子的人自然受不得激,当即冷笑一声,算是默许了这个提议,也不多废话,提枪就冲了上去。
他的枪法显然无法与夜雪焕相提并论,蓝祈应对得毫无压力,甚至双手都负到了身后。
百招之后,齐晏青便稍显狼狈,脸色越发难看,枪招也跟着凌厉起来;然而在夜雪焕看来,却反而已经失了章法,便知胜负已定。
蓝祈轻轻巧巧地闪躲着那木制的枪尖,身形越发潇洒飘逸,与其说是他被齐晏青逼得四下游走,不如说是齐晏青在勉力追着他,像个风筝一般被他牵在身后,却始终无法动到他分毫。
跟来的几个玄蜂侍卫看得都有些幸灾乐祸,就连童玄都颇有快意;敢把主意打到蓝祈头上,无异于自掘坟墓。
夜雪焕单手支颔,嘴角边仍挂着笑意,凤目中却闪着刀锋一般的寒芒。
蓝祈说得不错,他的确不喜自家小猫儿与人动手,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蓝祈惯于隐匿,即便如今经常跟着他出入此类场合,但只要没有被刻意要求,他都会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这样形形色色的目光会让蓝祈本能地反感不适,何况如今这些目光里,多数都并无善意。
西南军中的将官们见齐晏青久攻不下,脸上多有鄙夷之色,不知他怎的就敢去主动邀战三皇子一整个南巡期间都带在身边的人;如今被人猫捉老鼠一般戏耍着,简直给西南边军丢脸。但再怎么样也是同一阵营,对于把齐晏青溜着团团转的蓝祈,西南边军也毫无好感。
刘冉的脸色尤为难看,紧紧盯着场下,不知是气恼齐晏青太过莽撞冲动,还是觉得蓝祈太过棘手难缠。
白婠婠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魏俨的神情却颇为复杂。夜雪焕心思微动,随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暗自笑了笑,未作理会。
魏俨心中五味杂陈,很不好受。齐晟光当初是江东总督,统辖江东三郡,其中就包括迦禹侯府所在的平海郡,两家有些交情,甚至还有过儿女婚约。后来齐家获罪,抄家充奴流放,自然也就没了什么交情可言,更不谈什么婚约。再后来齐晏青从南荒获赦回来,投靠了刘家,常年驻军西南;而迦禹侯从立场上偏向楚家,魏俨这些年从丹麓调到平海郡又调回丹麓,几乎没往西南跑过,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与齐晏青都已经南辕北辙。
齐家当年的家务事很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清,齐晏青自小就是这么个不讨喜的性子,魏俨也不爱与他往来。虽说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终究当年有过交情,无法对他的现状完全漠视不理。
齐晏青无论文武,都只能算资质平平,在这个年纪就当上西南边军的副将,挂着赤翎,必然饱受非议,无论军中朝中都无甚亲友可言。刘霆对他所谓的重用,只怕也不过是利用了他对楚后的仇恨,把他捡回去卖命而已。
魏俨当然不能断言刘家是条不归路,毕竟胜负未分,谁成王谁败寇都说不好;但以如今的形势来看,若齐晏青真的要帮着刘家对付夜雪焕,那他很可能都活不到最后分出胜负的时候。齐家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家里还有一群侥幸在南荒活下来的老弱病残,若他非要一意孤行,非要在南墙上撞到头破血流,齐家就算真的完了。
但无论他为刘家卖命到什么程度,好死不死动了蓝祈,夜雪焕说什么都不会善罢甘休了。
魏俨有些头疼,他自然是夜雪焕阵营里的人,却也不忍心看到齐家再遭遇一次灭顶之灾,一时间左右为难,甚至都没注意到夜雪焕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
约定是三百回合,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直到了四百招开外,也没人喊停。场间越发沉默寂静,只有长枪挥舞时带起的风声和齐晏青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蓝祈却似乎依然游刃有余。
白婠婠心中不屑,蓝祈在夜雪焕枪下不过百余招就体力不支,齐晏青却连片衣角都碰不到他,还赖着不肯认输,做派实在不太光彩。
眼见着都快要五百回合了,白婠婠往夜雪焕那里瞥了一眼,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哼了一声便嚷嚷起来:“这都多少招了,还要打?赢不了就要耍无赖不成?”
西南边军中的人顿时都觉脸上无光,齐晏青也只得收招站定,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幽暗,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蓝祈依旧淡漠平静,拂了拂衣袖,整理了一下腰间香球上的红穗,道了声承让,抬腿便往回走,正眼都不往齐晏青身上瞧。
擦肩而过之时,齐晏青突然开口道:“你还是这么惹人生厌。”
声音细若蚊蝇,唇形都没怎么动,只有蓝祈一人听见。
蓝祈身形微顿,也侧过头,悄声对他说道:“彼此彼此。”
齐晏青冷笑一声,再不看他,两人各自回席。刘冉看向齐晏青的眼神十分不满,但毕竟在人前,也不好说什么。齐晏青早就对这些不友善的指指点点习以为常,毫无心虚愧疚之色。
夜雪焕拉过蓝祈,凑到耳边问道:“齐晏青和你说了什么?”
蓝祈面无表情地回道:“说我惹人生厌。”
夜雪焕见他耍起了小脾气,忍俊不禁道:“你与他八字犯冲么?相看两相厌。”
“这世上总有些人,生来就相厌相斥。”蓝祈撇了撇嘴,声音压得很低,“就好像殿下与太子殿下,光看名讳就已经水火不容了。”
夜雪焕哑然失笑,但转念一想,也的确如此。他与太子夜雪渊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没有一件事能达成共识,年幼时见面就吵,动手互殴也是常事;如今更是上升到了政敌的层面上,距离你死我活也不差多少,仿佛天生就要敌对,说不定当真是因为名讳犯冲。
一场宴席终究不欢而散,刘冉把齐晏青单独找了去,虽然不悦,却未作责怪,沉声问道:“你和蓝祈说了什么?”
齐晏青咧了咧嘴角,哂笑道:“不过是说他讨厌罢了。”
刘冉没好气地斥道:“你是三岁孩童么?如此幼稚。”
齐晏青看他一眼,淡淡回道:“刘帅不也两度踩了郡主的套么?”
“你……!”
刘冉一时语塞,却不知为何不敢发作,恼羞成怒地低吼,“一个黄毛丫头,若非是三皇子在背后指点,能成什么事?”
他阴枭地想了会儿心思,又仿佛受了屈辱一般,咬牙切齿道:“当年侥幸没被边蛮弄死,还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了!想来我云水关闹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齐晏青冷哼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右相吩咐了莫要妄动,只等对面安排好了,打发他们回去便是。刘帅还是安分些,免得真栽在三皇子手上,还要连累右相。”
刘冉毫不客气地回敬道:“那你还主动要试蓝祈?右相的交代你当耳旁风?”
齐晏青冷冷道:“与你无关。”
刘冉怒目而视,胸口都在剧烈起伏,却居然还是强忍了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齐晏青也不看他,微低着头,额发落了下来,遮住了他此刻的眼色。
他自知不是将相之才,自知刘家不过当他是条忠犬,但在灭族之恨面前,什么都变得无足轻重。
当年齐晟光连夜被拘,直接从东海郡押送至丹麓,等到再有消息时,已是定案的公示;齐家人甚至都没能再和齐晟光说一句话,等来的就是一纸无情的判决。年少的齐晏青如何能服这突如其来、毫无解释的判决,却根本求告无门。好好的封疆大吏,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流放的流放、充奴的充奴,死的死、散的散,柳絮一般飘零而去。
楚后判得决绝而不容置喙,当年的雅妃、如今的南宫皇后却只嫌不够,充奴的女眷据说有七八成都被南宫家买了去,之后再无踪迹;南荒的矿上本就艰辛,每日劳苦不堪,南宫家还买通了监工,各种刁难羞辱,多少人都在他面前一个一个地死去。哪怕是后来平反获赦,那些伤痛和屈辱却如同黥在额角的刺字一样,再怎么涂抹医治,都只能留下一块丑陋的伤疤,永远也无法消除。
在他看来,一切的元凶都是楚后,而南宫皇后也无疑在背后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四皇子最终性命无虞,齐家却为了这桩不明不白的投毒案赔上了几十条人命。楚后、南宫皇后,三皇子、四皇子,楚家、南宫家,没有一个无辜,只要能让这些人为此付出代价,便是做刘家的一条狗,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