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分四个部门,荆刺属于喙部,不过是一群咬住了就不会松口的忠犬,只会奉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蓝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从表情到声音都是一贯的冷漠,“他或许知道我是云雀的叛徒,但我究竟是谁,为何叛变,他恐怕都是不知道的。”
夜雪焕挑了挑眉尖,若有所思地看了地上的刺首一眼,见他狂怒不已,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完全没了先前那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就知蓝祈所言不虚。他的嘴角勾着笑意,看向蓝祈的目光带上了些别的意味,“如此说来,你还算是他的上级?”
“严格而言,我与他之间没有级别上的不同。”蓝祈缓缓答道,“但我属于睛部,做的是暗探和潜入的工作,任务目标都是最高级的机要情报。所以在云雀内部,我的身份比他高得多,也比他知道得多。”
几人神情微变。听蓝祈所言,荆刺便相当于暗卫或是死士,算不得稀缺资源;而他所接触的,才是云雀最核心的秘密,是云雀能被全天下忌惮的根源所在。童玄心知事关重大,暗中打了个手势,一众玄蜂侍卫立时围成一圈,将几人挡在其中。
夜雪焕依旧勾着唇角,但眼中已无笑意,“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蓝祈面色不改,依旧淡淡答道:“五年前,重央西南边军曾经丢过半片虎符,主帅刘贤和几个副将全部削了军籍,流放南荒,刘家为此损失惨重。这件事殿下知道的吧。”
夜雪焕看着他,目光愈发凛冽。
蓝祈抬手,丢过去一样东西,不咸不淡地吐出了三个字:“我偷的。”
夜雪焕接过他丢来的细小物件,果真是一枚乌桃木制的半片虎符。无论是形制、材质、重量、手感,都是真品无疑。他在军营多年,这种东西绝不会看错。
莫染难以置信地从他手里抓起虎符,左右翻看了半天,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这件事他们当然知道。
虎符丢失是多严重的事态,何况还是发生在西南边军这样的边防重地。刘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把整个驻地翻了个底朝天,从最高阶的主帅到刷马的小卒挨个审了个遍,也没有半点收获。整个营区丝毫没有被人入侵过的迹象,值夜的岗哨也没有发现半个可疑人员的踪迹,这半片虎符就像凭空消失一样,丢失得无比诡异;最后只能判主帅渎职,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当时夜雪焕还在西北边军,消息传来时全军震惊,连着一个月都严防死守,所以印象深刻。其他各处驻军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很是风声鹤唳了一段时间。
而这么一件让重央全军都惶惶不安了许久的虎符丢失事件,居然是面前这个一脸清淡的少年做的。而且还是五年前,那时候他才多大?
云雀的密探,当真能做到这个地步么?
莫染很想大笑着斥他“放屁”,但手中的虎符此时似乎格外沉重,让他完全笑不出来。
“原虎符已经失效,我留着也不过当个纪念。”
蓝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这个惊天动地的行动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露出半点情绪来,“这是我正式成为睛部潜隐的考核内容。”
“……你们云雀。”莫染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出来,手中的虎符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把这个当考核内容?你偷回去当纪念品?”
“你拿我重央边军当猴耍吗?!”
他把虎符狠狠摔在地上,长剑倒转用力刺下,木制的虎符瞬间裂成几块,彻底被毁尸灭迹。这块消失五年之久的虎符绝不能再出现,尤其还是出现在他们手中;就算把蓝祈打成主犯上交朝廷,他们也根本说不清楚,平白翻出一桩旧案,还要再和刘家扯皮。
蓝祈只怕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地把虎符扔出来。
他淡淡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虎符对颐国而言没有用处。既不能用来调遣重央的军队,而且若是暴露,颐国也承受不起重央的怒火。真正有用的是机要情报,而睛部最顶尖的潜隐,是不会被捕捉到任何行踪的。”
夜雪焕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清淡的少年,面色阴沉如水。
蓝祈所言听上去像天方夜谭般夸张,但却未必有假。云雀内部的情况一直无法探明,就是因为这些密探行动时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往往要等到颐国掌控了消息,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情报被窃。
如果云雀里那些所谓的潜隐一个个都有这样的水准,那这个组织真的太危险了。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道:“似你这样的潜隐,云雀还有多少?”
“潜隐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很少。”蓝祈也一字一句地答,“我是云雀的金睛之一。”
一旁的刺首猛然瞪大了双眼。
蓝祈见他的反应,又说道:“看,他果然是不知道的。整个喙部大概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单纯被派出来追杀而已。”
童玄十分适时地取出了那只已经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布团。
“你……”
刺首瞪着他,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咙口挤出来的,“你真的是金睛?”
蓝祈反问:“你追杀了我一个多月,人数从五个一路增加到十四个也没能得手,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刺首如遭五雷轰顶,哑声问道:“你……你既是金睛,为何要叛?”
“你既然能做追杀我的刺首,多少也该知道一点。”蓝祈叹了口气,露出了些微疲惫的表情,“这次被追捕的潜隐,不止我一个。”
“可你是金睛!”
刺首忽然激动起来,歇斯底里,一副多年信仰被无情摧毁的崩溃模样,“既是金睛,已经有了进出云熙阁的权限,是下任睛首的候补,半只脚踏入了心部!你为何要叛?!”
“连金睛都叛……你们睛部是要造反吗?!”
“睛部若是要造反,颐国早就亡了。”蓝祈略带嘲讽地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了,你们喙部不过是群指哪儿咬哪儿的狗,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刺首还要再说,莫染已经没了耐心,劈手夺过童玄手里的布团,重新塞了回去,转头问道:“金睛是什么?”
“最顶尖的潜隐。”蓝祈答道,“普通潜隐只依命行事,金睛则有自主判断和追查的权限,必要时可无令而出。成为金睛最基础的考核是突破云熙阁,而云熙阁代表的是全颐国最严密的防守,所以金睛几乎可以在整个颐国境内来去自如。这样的存在是连颐国王族都要忌惮的,不可能多。不过这是云雀内部的叫法,你们重央好像对我们有另外的称呼。”
童玄猛然想到了什么,轻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游魂。”
轻飘飘的两个字,仿佛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嗖嗖地刮过每个人的后颈。
对于重央的各路要员来说,游魂都是极为恐怖的存在。任何暗格密室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也没有任何机关陷阱能抓住他们,再严密的防守也能被轻易突破。家里能藏的任何机要文件、情报、信物,没有他们取不到手的。哪怕是贴身携带的东西,除非不阖眼不睡觉,否则只要一溜神的功夫就会被取走,不留任何痕迹、不出任何动静。有时候知道情报泄露,还是云雀为了震慑效果,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重央朝中将这些最顶尖的云雀密探称作“游魂”,因为他们像极了那些能够穿墙来去、肉眼看不到的孤魂野鬼。
而这样极端危险的存在,他们眼前就站了一个。
好半晌,莫染突然笑了起来,墨蓝的眸子里杀机顿现,下一刻长剑就已经架在了蓝祈的脖子里,“你这么厉害的人物,我觉得还是死了比较安全。”
长剑前推,蓝祈雪白的颈项里慢慢渗出一道血痕。然而他却怡然不惧,连动也没动一下,缓声道:“可我觉得,我还是活着对你们比较有利一些。”
沉默了许久的三皇子此时终于走上前去,抬手将莫染的长剑推开,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听起来早有打算。今日会在此处遇到你,只怕……也不是偶然吧。”
蓝祈也看着他,毫不掩饰地点头承认:“是。我算过几条后路,殿下是最优先、最理想的一条。”
“……你很好。”
三皇子咧开嘴角,笑容里竟生生有了几分嗜血的味道,凤目里尽是冷意,“说说看你的打算。”
“我若是真心要逃,他们未必能堵得到我。”蓝祈轻声答道,“但我不可能一辈子逃下去,所以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能从云雀手中庇护我的靠山,比如殿下。”
“云雀行事向来不留痕迹,殿下能察觉到这群荆刺的行踪,是因为我沿途替他们留了痕迹。没有做得太明显,但很有针对性,所以如果重央境内有人能察觉,大概就只有殿下的谍蜂。”
莫染闻言大惊,再是大怒,继而怒极反笑,转头对童玄冷笑道:“听到没有,你家路遥被人拿来当棋子使了都不知道!”
童玄不语,盯着蓝祈清淡的脸,神情凝重。
地上的刺首惊得再次瞪大了双眼,随即又颓然跌了回去。这一场势在必得的追杀,到头来竟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