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儿忍辱负重十余年,并非为了换取一个所谓的‘身份’。”夜雪焕冷笑,“臣不求陛下给他什么尊贵身份,臣只要求陛下将全部真相公诸于众——包括母后当年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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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要和二哥刚正面了!
第129章 山河(中)
一听到涉及楚后,焦躁的群臣顿时就冷静下来,一个个伸长耳朵,想听皇帝如何应对。
在蓝祈说出“他也是楚后膝下长大的”之前,就连夜雪焕也没有意识到,楚后对夜雪权的种种偏爱和庇护或许都并非出自同情,而是认可和培养。他清温柔弱的外表实在太具迷惑性,直到他一举登位,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开始从过去找寻种种蛛丝马迹,试图给他突然的转变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没有人猜到楚后给他留了后手,但谁也不敢诉诸于口;如今夜雪焕自己提起,那便相当于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样的局面中的确有楚后的影子。
——在自己的亲子和夜雪权之间,楚后选择了后者。
“母后并没有所谓的‘计划’,朕所知的也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夜雪权叹道,“当年那桩案子,就连母后也没能查透,直到现在才知是南宫家一手策划。而究竟是谁换了毒、又为何会害了暖闻,依旧谁也说不清楚。”
“你要求朕公开当年的真相,可有些真相,朕还在等着你告诉朕。比如皇陵之中所发生之事,比如……蓝祈身上的秘密。”
夜雪焕淡声道:“臣还以为陛下是知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才会把母后的信物送到蓝儿手上。”
这两人显然已经是在互相威胁,言辞间看似不经意地互相透露着不能为人所知的讯息,气氛也越来越剑拔弩张。
底下的朝臣听得越发心惊胆战,却又不期然地有些兴奋和期待。
蓝祈的真实身份早就是众臣私下议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夜雪焕的钟情专宠有目共睹,又因为牵扯到楚后,各种传闻早就甚嚣尘上。人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来历,与楚后又究竟是何关系,能让前后两任皇帝都对他不吝赞誉、礼敬有加。夜雪渊御赐金腰牌,夜雪权更是直接赐婚,若单单只是为了怀柔夜雪焕,绝不足以让皇帝做到这般地步。
此时听他二人不仅提及了楚后,还提及了庆化十六年的投毒案,甚至提及了醒祖皇陵,便知真相远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和惊悚。
谁都清楚这些隐秘非同小可,知道了必惹杀身之祸,但是人就会有好奇心,忍不住就想刨根问底。
卢秋延适时进言道:“荣亲王虽是我朝肱股,但既非同外族联姻,这婚事终究还是私事,不宜在朝会上过多议论。还请陛下和王爷谨慎。”
冯以征也道:“王爷与蓝公子都伤势未愈,何况还有北府和西府的婚事在先,不必操之过急。此等终身大事,还需仔细商讨才是。”
左右两相一齐圆场,群臣多少都暗暗松了口气。
夜雪权及时地捡了这个台阶,微笑道:“是朕心急了,合该等下朝后再与容采慢慢商议才是。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他执政两个多月,朝臣早就清楚他的风格,御书房才是真正议政之处,宣政殿上向来只宣不议。此时象征性地问了一嘴,实际上就是表明他要下朝了。
群臣皆表示并无要事,夜雪权点了点头,通传太监便用尖细的嗓音宣布退朝。
“今日御书房不议事,诸卿可自行安排。若实在有紧急要务,可留待晚间再议。”夜雪权抬起左手,颜吾便上前扶他起身,“容采,你随朕来。”
他转身往宣政殿后殿而去,群臣俯首恭送,魏俨带着一队金吾卫护卫左右。夜雪焕负手跟了上去,魏俨看他一眼,自觉退后半步,让他与夜雪权并肩而行。
一路无话,夜雪权回到后殿,除下朝服和帝冕,换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衣。
他似乎一直都很喜欢这种颜色,夜雪焕也一直很好奇,这种颜色在他的想象中究竟是怎样一种意象,又或者有何特殊意义,才会让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如此钟爱。
夜雪焕从前不曾问过,今后也再不关心。
宣政殿后殿本就是皇帝在朝会前后的等候和休憩之所,熏炉软椅俱全,小几上还摆着茶点,香烟袅袅,暖意融融。
两人在小几边相对而坐,夜雪权屏退左右,只留颜吾在旁伺候,魏俨则坐在他了身后,仿佛这样的安排早已成了习惯,都不需要再吩咐。
夜雪焕的目光越过夜雪权的肩头,直直落到了魏俨脸上,毫不掩饰的讽意有如枪林箭雨;魏俨始终垂首敛目,不敢与他直视,却也似乎并没有愧疚不安。
僵持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夜雪权先开了口:“当年在太学府时,你还会喊我二哥。”
“母后薨后,你去了西北,便开始喊我皇兄。”
“如今你竟是连皇兄都不愿喊了。”
他不再自称“朕”,言辞之间颇有感怀,只可惜夜雪焕不为所动,淡声道:“陛下想听臣喊皇兄,甚至是喊哥哥,臣自然都不得不从。只是好教陛下知晓,臣如今之所以还能活着,是因为臣体内流着的是蓝儿的血。什么血脉相连、骨肉血亲,就都免谈了吧。”
“……这是何意?”
夜雪权偏了偏头,疑惑的模样不似作伪,何况夜雪焕这说法也实在太过微妙。
“怎么,陛下竟不知么?”夜雪焕嗤笑,“难道不是文洛从蓝儿身上看出了问题,再告知于你,否则你怎知要把信物交给他?”
夜雪权倒并未否认这一点,微笑解释道:“文洛的确是我母家人,但也不过受母后所托,并非听命于我。他从蓝祈身上查出来的是当年母后所用的假死药的痕迹,至于母后具体对蓝祈做了什么,我的确不清楚,母后也没有让我知道的必要。”
“我只需要等那个母后安排好的人出现,这个人大概率会出现在你身边,而文洛作为你最信任的太医,只需要在这个人出现时,替我确认他的身份。”
“我只需要这个人按照约定,把东西从皇陵中带出来,交给我。”
“即便你确认这个人是我的心尖肉?”夜雪焕语气渐沉,“东西最终要交到你手上,这个计划执不执行,根本都取决于你。我倒想问问,陛下究竟是出于何种判断,非要蓝儿取了这东西出来不可?”
“还是说……”他眯起一双锋利的凤目,“陛下就是在等着这东西,才好篡位?”
“篡位并非我的本意。”
夜雪权摊开手掌,蓝祈从皇陵中带出来的小玉花静静地躺在他掌心之中,“恰恰相反,若是玉恬一开始就将这东西交给我,我也无需出此下策。”
夜雪焕冷笑道:“陛下的意思,是皇嫂自作聪明、不自量力,所以自取灭亡?”
夜雪权不置可否,指腹抚过玉花的花瓣,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夜雪焕咬牙道:“我只知道为了这东西,我们所有人都险些折在皇陵里。”
夜雪权叹了口气道:“那我们便先去看看这东西究竟作何用途,你再来判断我是对是错。”
他扶着小几站起身,“颜吾就先回吧,魏俨陪我去就好。”
颜吾闻言称是,自觉离去;魏俨则托住他的手臂,面色沉静地从引导着他往后殿偏门而去。看情形,竟是知晓该要去哪里。
——夜雪权竟是将这玉花的秘密告知于他了。
夜雪焕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忍不住讽道:“陛下上哪里都要带着魏将军,是不敢与臣独处,还是……与魏将军之间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魏俨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欲言又止:“容采,你……”
“你若真想动手,我又岂能抵挡得了你手中的兵力。”夜雪权微笑着捏了捏魏俨的手臂,打断了他的未竟之语,“容采,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也从未认为你会害我。”
“我与魏俨之间也从未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就是我的人,这一点天下皆知。”
他倒是说得一脸坦然,魏俨眼中却闪过一抹无奈的痛色,显然他们对这句话的理解并不一致。
夜雪焕脸上讽意更甚,却也没再说什么,随着两人一起出了宣政殿。
他们一路往后宫方向而去,魏俨提前吩咐了肃清道路,沿途不见半个人影,最终竟来到了迎凤台。
顾名思义,迎凤台是皇帝迎娶皇后、举办大婚典礼之所,位置约摸在整个皇城的中央,算是前殿与后宫的分界线。
按照重央礼制,即便皇帝在登基之前已然婚娶,也依旧要在迎凤台上办一场盛大的迎凤典礼,以示对皇后的尊重和恩宠。这是自前朝凤氏就流传下来的礼仪,被太祖沿用下来,到献帝时期又有了点眉砂的习俗。
在重央权贵的眼中,夫妻和睦——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睦,也是男人成功的标准之一。
皇城矗立千年,许多宫殿楼阁都经历了损毁和重建,唯有迎凤台始终屹立不倒,历任皇帝举办大婚典礼之前也都只需要重新修饰一下外墙。这座巍峨的高台至今都金光璀璨,见证了前后两朝数十位皇帝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