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被抓进宫,爹也不知道我在这里,也救不了我。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也不知道哪天就被捉去做了太监。”陆诚颜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之前一直硬撑,可再硬撑也不过是个没经历过生死大事的小女孩,她可以身着男装,在陆家庄装扮着少庄主的名号,硬着头皮去完成爹交代的任务。可她毕竟没有经验独自一人对抗皇家威严,更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揭穿,在这深宫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而此时,她却无力去逃脱,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逃离。
万念俱灰,就差拼到最后一刻,自己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却又让自己重遇了一直要找寻的十重生。仿佛此前准备要放弃的一切又有了新的依靠,说不出的感觉里还染上了一丝新希望。这又喜又悲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彻底摧毁了她的坚持。
“有我在,你哭什么?你这般模样,即便我带你去见了叶缥遥,也得不到你所想。反倒是连累了我。”叶缥遥有些生气,陆诚颜太过软弱,犹如温室花朵。这个样子,是她最不待见的。可偏偏这样的人,心心念念要见自己,还妄想拜自己为师。
若不是之前欠了她一个人情,叶缥遥是绝不可能松口。
陆诚颜立刻收住了眼泪,又轻轻忍住了抽泣。很努力地止住哭声,她抬手抹了抹眼泪鼻涕,反复咀嚼了刚才十重生的话,眼角染了些许笑意。她知道十重生已经允诺了答应了带她去找叶缥遥。
“那十兄,你说,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呢?”
“先与我一同乖乖做太监。”
又是一阵诡异的静谧,陆诚颜的嘴角抽了抽,她不知道为何十兄能将做太监说得如此轻巧。复又抬头仔细瞧了瞧,这次她才醒悟过来,在江南时见到的十兄肯定是乔装的,因为不见了那般粗鄙丑陋,取而代之的难以说清的清秀俊逸。现在十兄腿也不瘸了,脸也不丑了,若是放在江湖上,定是个引人注目的少年英侠。
“十兄,你。。。。。”陆诚颜有些难以启齿。转念又想到十兄已经入宫有些时日了,此时又身着公公服,想必定是已经去势了。无论是何种原因,年纪轻轻便成了太监,总是令人悲伤的。当下决定,不再揭开伤疤。
“十兄,其实我。。。。。”又想了半晌,陆诚颜还是无法开口。这一回,她在思考要如何解释自己无法做太监,因为自己无“势”可去。脸色也红红白白变幻着。
“不必纠结了,我早知你真实身份。陆少庄主。”叶缥遥靠近了些,在陆诚颜的耳边低声说:“陆大小姐。”
第14章 夜探
陆诚颜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日受到的惊吓会接踵而至。跟刚才十重生的话相比,之前的那些慌乱都算不得什么了,再没有什么比自己隐藏掩饰了十几年的身份被一言揭穿来得更惊悚了。
“呃,十兄,你开的这个玩笑,有些过了。”陆诚颜尴尬地回了句,只不过被双手捏紧的领口和细弱蚊蝇的声音出卖了她。
“呵,真的只是玩笑吗?”十重生饶有兴致地回了句,接着目光一聚,颇为犀利地接着说:“可惜,我从不喜欢开玩笑。”
陆诚颜似乎从一开始就很是相信十重生的能力,现在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狡辩的信念。反正十重生说是,那必然就是了。默默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望向十重生:“那十兄,准备如何呢?”
“无妨,反正你是女子,而我,是公公。我们之间,没冲突。”叶缥遥说得十分飘忽。
陆诚颜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叶缥遥挥手止住。
“我待会要出去一趟,你今晚就留在这里。”
“这么晚了,你出去?这宫里可随便不得。”
“普天之下,还没有我随便不得的地方。”叶缥遥换上夜行衣,眼里透着不可一世的光芒,瞬又隐藏了去。
陆诚颜微楞,这眼神,似乎熟悉得很,可又记不清究竟在何处见过。见十重生不像是头一回夜出,也就不再废话。
“你在这里安静守着,等我回来。”叶缥遥出门前,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几句:“往后,在宫里,你要忘记十重生。这里,只有浮生公公。”
对于江湖中人不停变换身份,陆诚颜早就习以为常,幼时便常见爹和师兄如此。她也不多嘴去问,江湖事,知道得多了,只会惹来麻烦。此时房间里空空荡荡,她却不敢睡。
习院到长公主寝宫的路有一段距离,叶缥遥却轻车熟路,毫不顾忌不时出现的禁军,更不将在外守夜的宫女放在眼里。这一段路,她从入宫的第二日便开始走,到今日,早已铭刻在心里。
沈暮歌如往常般沐浴更衣,由着旁人为自己整理衣衫。眉头微蹙,似有心结。雨燕轻轻绞干长公主的发尾,淡淡开口:“公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奴婢见您这几日颇为烦扰。”
“本宫日日如此,哪里有什么烦心之事。”沈暮歌脸色如常,语气清淡,却也不见不悦。
“恕奴婢多嘴,公主您自半年前,就一直。。。。。。”
“雨燕。”还未曾说完,便被沈暮歌打断。
“你的确是多嘴了。”
雨燕不再继续,抿了抿嘴,她自幼跟在长公主身边。主子的性情她清楚得很。若不是心疼公主,她也不会贸然说这样的话。明知道长公主的情绪从半年前的那次出宫就变得阴晴不定,可仍是忍不住在此刻提起。
叶缥遥在窗外望着沈暮歌的背影,她清楚地听见雨燕劝慰的话,也清楚地看见沈暮歌在听到半年前这三个字时微顿的身影。她敛眉,半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不用别人提醒,她也自然清楚。
月光照在她黑色面巾上,只有眼里的光亮呼应着。叶缥遥的目光仿佛穿透空气,直直地投映在沈暮歌的身上,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这个女人,或许是恨吧。恨她下了杀手,恨她冷血地看着自己在她眼前被射杀,恨她默许了半年前的那一幕发生。
雨燕悄然退下,沈暮歌仍静坐在铜镜前。她已经习惯在深夜入睡前,一个人独坐片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恢复冷静。却由不得地低低叹息,眉头未曾松懈,好似总有说不清的愁绪。她黯然地望着镜中人,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般,眼中的迷茫渐渐加重。
其实她不是不想早点休息,只是她最近常睡不安稳,叶缥遥的身影总是入梦,在她周围晃悠,可她想要醒来,又总是无力。这样的梦境从十几日前便频频出现,扰得她不敢入睡。
叶缥遥也发现了沈暮歌今夜里的反常。虽说平日里她也会在入睡前独坐,却不像今天这般漫长。漫长到叶缥遥站在屋外的双脚都开始了麻木。莫不是这个女人今夜不打算睡了?叶缥遥心里暗啐了句。
沈暮歌终于起身,缓步往里屋走去。
叶缥遥轻顿了顿脚,开始活动四肢,准备接下来的动作。可是,她又等了许久,仍不见烛火熄灭,只好耐着性子站在原地。冷风一阵一阵吹过,叶缥遥的耐性也一点一点在耗尽,心里不停暗骂,动作却仍旧维持原样。
沈暮歌无力地上榻,纵然她再不愿意入睡,她也不能一整夜一整夜的熬着。因为待到明日旭日初升,又是新的一天,就是新堆叠的奏折要处理。而她,不能躲更不能逃,身为长公主,她必须撑着。
躺下不久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四肢也变得有些乏力,像是之前的梦境又要开始了。沈暮歌在意念残存的最后一刻,嘴角微微勾起,终究是抵抗不住,沉沉睡去。
脚步声轻之又轻,黑色面纱后的脸冷峻不已。叶缥遥距离床榻几步之遥,她凝视着陷入沉睡的沈暮歌。如剑般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渐渐有了些许温度,却又很快覆上了一层冷意,她眼里的寒冷与温暖交替出现,混杂成一片矛盾。
叶缥遥很想再靠近些,去看清沈暮歌的容颜,哪怕那张脸,早已刻入骨血般清晰。她甚至想去抚摸一下那张让她日夜不安的脸,可她却在一次次矛盾中止步。从第一次潜入长公主的寝宫,她就这样漠然站在她几步开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看清楚沈暮歌的脸,更不敢确定自己靠近后,自己的手,会是轻柔的抚摸还是狠狠砍下去。
沉睡中的沈暮歌是安详的,她紧闭着的唇,即便不再说出一个字,却在无声引诱着叶缥遥的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暮歌的薄唇,那曾经一次次说出冷漠拒绝话语的嘴,那亲口对她说出杀字的嘴,让叶缥遥愤恨不已。可当她想起那弯唇一笑,带给她如沐春风般温柔的嘴,叶缥遥又忍不住想要吻一次。
她下了药,让沈暮歌在她到来时不会有任何觉察,这样才能肆无忌惮地站在她身边宣泄着内心的情绪。可她越来越不明白,明明当初发誓,入宫找到了沈暮歌也不过是为了报仇,可自己非但没有下手,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夜探。
“沈暮歌,你这个女人,真的好狠心。”
叶缥遥深深叹了口气,转过眼,双手握拳,仍旧垂于身侧。她只有在不看沈暮歌时,才能说出这样愤恨的话。每次与她对视,自己想要的,想说的,却是藏不住的关心与惦念。曾几何时,潇洒又自傲的飞叶山庄少庄主,为了博长公主一笑,说了从来没说过的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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