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宽宥谢家是一回事,陛下早晚要对魏琅动手的,这动手之后,谢家公子怎么处置,又是一桩事了。
魏琅到的时候,陛下在世子府的大厅喝茶。
魏琅跪下来行礼。
容亁微服过来,穿的是普通士子的长袍,身量很长,京城的锦绣风光,倒是掩盖住了他边关的杀戮之气,单看眉眼打扮,更多几分闲适风流之态。
“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世子严重了。”
“您来这里?”魏琅问。
“近日朝中无事,便来卿处逛逛,顺便,看看朕那仇人,如何了。”
魏琅心间跳了下,垂眸恭敬道“那谢家公子戴罪之身,臣自然要多替陛下出气的。”
容亁兴致盎然“人可活着?带上来给朕看看。”
魏琅不知容亁的来历,竟是还有些担心,容亁见了谢安,万一被勾起来仇恨,一刀结果了谢安又该如何。
沉吟几分,最后咬了咬牙,皇帝此来,不见到谢安,想必不会走了。
“府上人多眼杂,劳烦陛下移步了。”
谢安从来没想到再次见到容亁,是眼下的情形。不知多久以前,还是在繁华迷眼的文昌殿,他是逆王,拿着剑差点刺穿了他的喉咙,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他沦为阶下囚。他难堪的动了动身子,又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气的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大概一开始,他是喜欢容亁的,也许那喜欢不多,却是有的。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喜欢。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容亁已经把他送给了魏琅,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便也在一片国仇家恨,山河倾覆中泯灭了。
第15章 谋策
容亁看了眼谢安。是受了不少罪的样子。
眼睛通红,衣衫凌乱,连嘴唇都有些红肿,不难想象魏琅干了什么。谢安的头发很长,如今披散开来,更称的他肤白如雪,唇角的血迹便分外明析了。容亁看了谢安一眼,没怎么说话,还是冷淡的样子,讥诮的笑了“怎么,不认识朕了?”
谢安咬了咬牙。“容王如今这般风光,如何不识?”
他还是称呼容王。
魏琅听到这称呼便变了脸色,谢安心里冷笑。
魏琅这王八蛋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能死在容亁的刀下,也好过在他手里受此大辱。这些时日他头顶悬一把刀,而今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却也没有那么害怕。
容亁没有在意他的无礼,在容亁心里,这谢安若是有礼,才见了鬼。
“沉碧死的早,否则,看在你今日这模样,也该瞑目了。”
谢安听到沉碧的名字,抬眸看了眼,又垂下了眼睛,“不是我。”容亁冷笑,“不是你是谁。”
谢安挑着眉眼,怒道“老子怎么知道是谁。”
他生的五官柔和,便是生气起来怒骂着人,也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只张牙舞抓的猫,这会儿斗败了,浑身的毛都耷拉下来。
容亁不动声色的看了魏琅一眼“你这手段不够狠啊,还有力气说话。”
魏琅尴尬的笑了笑,拱了拱手。
容亁伸手掐住了谢安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细细端详“没生在勾栏院,真是可惜了。”谢安脸嫩,容亁用了力,被掐住的一片皮肤便泛起了青色。谢安吃了疼,却竖着眉头还在嚷“小爷在勾栏院里也瞧不上接你们这种下流的东西!”
谢安这嘴上不饶人的性格,往往容易给他招惹来灾祸,平日里谢家护着,还不显,如今谢家也没了,他还是这样的性子,早晚是要变成活靶子的。
一旁的韩肖不忍直视。他实在没见过比谢家公子还要胆子大的了。生的一副美人皮相,却是个无赖品性,谢皇后把人养成这般,也不知道是宠他还是害他。
容亁松开了手。谢安今天说的话,足够他死个四五回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气定神闲的瞧着谢安,谢安只咬牙瞪着容亁,红着眼睛,眼底还藏着几分无人窥见的伤心。
反倒是一旁的魏琅走过来,扬手便是一巴掌,几乎把谢安掀翻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那一巴掌魏琅实在是下了重手,谢安被翻在地上,唇上带着血,嘴里还是没一句软话,“魏琅,你他妈有一天别落在老子手里!”
他好歹也算是把魏琅当了朋友,谁知道这东西对他包藏祸心,害他到如今地步。这口气,他着实咽不下去。他不是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目光瞪着魏琅,几乎戳出来一个洞了。
魏琅几乎被眼前这个蠢货气的想打死他了事。
皇帝可是抱着折磨他的心态把他送到他手里的,他能在皇帝跟前护着他?
容亁只是看着魏琅在他面前做戏,不动声色。
这是一场戏中戏,局中局,权且看哪个被抓了软肋,如今看来,这魏琅的软肋,可不就是眼前的这位谢小公子。容亁便不免多看了谢安几眼。眼前的人发丝披散,衣衫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本生的白皙,脖颈上被掐出来的青紫色的淤痕尚未消去,显得触目惊心,分明是被蹂躏过度的模样。脸色憔悴了不少,柔韧而青涩的身体欲遮还休的暴露在空气中,侧眼看过去,像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神色是有些仓惶的,只是眼睛里却烧着火焰。
若是不知道沉碧的事,容亁这会儿只觉得大快人心,报应不爽,如今少了那几分报复的心思,便看出了些旖旎的意味来。
这谢家的小公子,当真生了一个好颜色。
容亁叹息一声“谢安,你如今这模样,可还有脸见沉碧?”
谢安冷笑一声“与你何干。”
魏琅闭了闭眼睛,终于拍了拍手,便上来两个美貌的丫头,低眉顺目的模样。
丫鬟吊起了谢安的胳臂,抛过梁柱,往下拉了拉,谢安便被吊了起来,脚尖离开了地面,胳膊骤然间,仿佛被扯离了身体,他挣扎了几翻,却像是离了水的鱼儿,怎么也挣扎不出那牢牢禁锢着他手腕的绸带。
旁边有人递上来了鞭子,魏琅一鞭子抽了下去,那一鞭子实在狠毒,谢安半条脊背都一瞬间没了感觉,他眨了下眼睛,看不到自己背上触目惊心的模样。血浸透了雪白的里衣,泅出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而最让他绝望的是,容亁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两个人角力的牺牲品,到后来那痛楚蔓延上来,他不是个刚强的性子,打小娇生惯养,金玉堆砌出来的人,哪里受得住这般。只一鞭子下去,就能要了他半条命去,冷汗涔涔。
直到抽到第四鞭的时候,到底是魏琅撑不住了,还是露了怯,他拿着鞭子的手腕都有些发抖。
“陛下,再抽下去,人没气了。”
容亁慢条斯理的道“没气了又如何?”
魏琅跪了下来。
容亁知道,魏琅认输了。
这位魏世子,迟早死在一个色上。他笑着摇摇头,扶起来魏琅,“这人既然赏你了,自然由你处置。不过,朕不能让他好过,卿可明白?”魏琅点头。
魏琅恭恭敬敬的将容亁送出了宅子,等容亁走了,将宅子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最后砸累了,走到谢安跟前,碰了碰他的唇,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也不忌讳他一身的血,只把人抱在怀里,差下人叫了大夫,眼底都是暗涌。
陛下,这是逼着他承认,他魏琅对谢安下不了手,逼着他承认谢安这糟心玩意,成了他的软肋?
陛下这是开始忌惮他,所以才来寻他的把柄。
只是,这份忌惮从何而来,他却想不透了。
他们这位陛下,年纪轻轻,行事却越发看不懂了。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去,魏琅失笑。这怎么可能,皇帝临走前,还说不让谢安好过呢。
魏琅目光淡下来。历朝历代,皇帝忌惮臣子,是很正常的事,皇帝要找他的软肋,就让他抓着去。
他魏琅也不是怕事的人,权且看这软肋,到后头,是变成了他心头肉,还是滚刀肉。
魏琅碰了碰谢安昏沉沉睡着的脸,目光温柔而狠戾。
只是那时候的魏琅还不知道,容亁,可不只是忌惮他。若是单纯的忌惮,皇帝忌惮的臣子何其多,又能真正,对哪个下手呢?
他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着沉碧这条命。
沉碧这条性命太卑微了,不过是他计划里的小小的一环。他把所有事推到了谢安身上,杀了人,灭了口,以为天下太平,却从来没想过,旧账也有被翻出来的一天。皇帝可不止是忌惮他。
韩肖知道陛下今儿没有白走这一遭,这位毒蛇一样的魏世子的软肋可不好找,今儿这趟,也不过是看看这软肋,有多软罢了。
照韩肖猜测,陛下走前最后加的那句,也不过是为了避开魏世子的疑心,让他以为他还因为沉碧的死而记恨谢安,魏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稍微让他看出了端倪,便是转暗为明,失了先机了。
只是之后要怎么对付这位魏世子,便不是他能想明白的。毕竟,陛下是西南王扶持登位的,后宫的贵妃娘娘,外头人的口诛笔伐,哪一个都是阻止陛下动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