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正逢宫宴,宫中难得热闹了起来,谢安抱着猫儿,坐在秋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不远处的靡靡之音。
曾几何时,他也曾美人在怀,金樽清酒酣畅痛饮,当时年少,不知道珍惜,落得如今这样几乎阶下囚的境地,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能去外面吗?”
他转头问身边的小宫女,小宫女惊恐的摇了摇头。谢安低叹一声,正准备站起来,却被一双手握住,明黄的袍摆绣着五爪金龙,垂在眼前。
那人用力一按,谢安便又软在了秋千上。
“想出去?”
谢安听着皇帝用他沙哑的声音问,他点了点头。
皇帝笑了一声,难得脸上除了阴沉多了些别的意思。
“亲我一下。”
谢安怔了怔,旋即脸上皆是羞愤之色,皇帝高大的身影覆盖过来,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皇帝站直了身子,吩咐身边的人“带公子出去转转。”
皇帝今日盛装,看来是要入宴。
谢安直直注视着皇帝高大的背影,蓦然许久以前的画面便上了心头。
“你为什么老是亲我的额头。脏死了,口水都糊脸上了。”
“母后就是这样亲我的。”
“我是你舅舅,你不能这样。”四五岁的谢安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着自己姐姐的孩子。
“我是皇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踹我做什么!”
那时候,真的是太小太小了。
谢安身边带着宫人,怀里抱着那只老猫,不知道走了多久,为首的小宫女过来拦着他,摆手。
不能再走了。
谢安回头看了眼宫女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暗卫,心中冷笑。
前面便到御湖了。湖中央的游船上有美人美酒,香气仿佛连岸边的人都能闻的到。
谢安就站在湖边,眼睛一眨不眨的。
宫人垂着头跟在身后。
直到谢安怀中的猫儿喵呜叫了一声,从谢安怀中挣脱,入了林子,不见了踪迹。
谢安对着身后的宫女同那两名侍卫为难道“我的猫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找吗?”
那两名暗卫对视了一眼,谢安冷笑“这猫是我的命根子,要是不见了,回头我便叫皇帝砍了你们。”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找那只猫,人群渐渐散开,往林中去了。
谢安喊了几声,便不喊了。安静的站在湖边,不知过了多久,见不远处的游船上,有人下来。小舟靠了岸,第一个下来的人,竟是韩肖。
容亁说过,韩肖不胜酒力,这种宴席上,第一个跑的人,定然是他韩肖。
韩肖朦胧着醉眼,上了岸边,只见一人临风而立,生一张美人面,一双眼睛含笑看着他。
“韩将军,好久不见。”
等那只猫儿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谢安一人立在湖边,衣袍被风吹起。
两名暗卫怀中抱着猫,完完整整的把这只老猫交到了谢安手里。
谢安怀里端端抱着猫,伸手摸了摸老猫的皮毛,笑了声“还好找到了。”
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游船画舫,上面的乐妓伶人还在唱着缠缠绵绵的小调,轻声笑“我们回去吧。”
好像是对着怀里的猫说的一般。
那晚皇帝喝了很多的酒。
身上香气扑鼻。
喝醉的人往往很沉,压上来的时候险些让谢安喘不过气。谢安伸手推了他一把,人才似乎清醒了些,见是谢安,歪着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谢安沉默不语。
“母后死了。”
谢安依旧没说话。
直到皇帝糊里糊涂的一个吻又要往下落的时候,谢安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一脚把人踹下了床。
皇帝酒似乎还没醒来,眼神毫无焦距,像是被重重的虚影折磨着,表情复又狰狞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我要让所有人跟我一样活在地狱里!”
谢安只是静静的看着皇帝,眼含悲哀。
这时候的皇帝,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谢安看着皇帝,很小声的说了句“怎么会到现在这样的?”
谢安说的话,喝醉的皇帝没有听到。
皇帝嘴里喃喃念了声一个人的名字,也只有那一声。剩下来的,换来换去,都是言之两个字。
谢安却听清楚了,皇帝唤的那个名字,叫宁祥。
第73章 囊中之物
谢安却听清楚了,皇帝唤的那个名字,叫宁祥。
那个药房撞见的跌跌撞撞的小太监。
是他一直在废宫中照顾着容亁。
他眼神看着昏沉沉睡过去的皇帝,手指碰了碰他的耳朵,和小时候一样一碰就会发红。
手指颤抖着收了回去。
一盏红烛泛着微光。
又过了没多久的日子,渐渐的天气转冷。谢安惧冷,便整日缩在了暖阁中,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皇帝倒是来的少了,听说,皇帝在前朝受了那几个武将不少的气。后来,又听说,关押着废太子的大理寺被人劫了,废太子失踪。
那天皇帝来谢安这里发了很大的火,谢安就在榻上坐着,怀里抱着他的猫,面无表情的,偶尔猫喵喵的叫两声。
暖阁里只剩下了他二人的时候,皇帝冷笑着瞧着谢安。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谢安无辜的睁着眼睛“你在说什么?”
皇帝手几乎要掐上那白玉般的脖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安站了起来,怀里的老猫轻盈跃到了地上。
谢安靠近皇帝,轻声地“你在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容一一宴。”
咬牙切齿的,他念出了两个字。
眼前这个同容亁别无二致地男人,是容宴。
容宴便立直了身子,目光骤然变了。“你果然知道了一一小舅舅。”
这应该是他们两个人,自从谢明珠出事后,第一次清醒地,面对面地交谈。
谢安眨眨眼睛,“秋山围猎回来之后,容亁就像变了个人。”
“我眼睁睁看着容亁的肩膀被野兽撕咬的面目全非,你肩上的伤口,怎么好的这样快?到了现在,应该连疤痕都没了吧?哪位太医有这妙手回春的手艺?”
“这一年来你杀了多少人,你自己算过吗?容亁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就算是再没出息,也不会亲手毁了容家的江山,让黎民百姓受难!”
“后来,我在地牢见到了‘容宴’,为什么,他的肩膀上有和容亁当初一模一样的伤口?”
“你这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还没有唱完吗?”
“你以为韩肖,梁英关这些人都是死的?短时间内可以瞒住他们,两年呢?三年呢?”
谢安眼含悲痛的看着容宴。
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容亁当初冒充赵戎的身份接近谢家,赵戎,却确实在谢家查有此人的。
容亁可以易容作他人相貌,旁人为何不可?
易容是江湖不传秘术,便是被利用了,别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容亁对不起他,却没有对不起黎民百姓,容宴这是在把大魏往死路上逼!能挽回一切的,只有容亁。
谢安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后来,他等到了那个机会,就是那场游船上的盛宴。
怀里的猫是他故意掐了一把,才逃进了林子里,支开了众人,是他告诉了韩肖真相。容宴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全部,自然对他并不设防。
韩肖不是傻子,容亁性情大变,且他们这些曾经深受圣眷的武将又远远不受皇帝待见,贬的贬撤的撤,梁英关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连同他的暗卫营全部被下了狱,如今还在牢中,只韩肖位高权重,又没有落人口舌,想动他便有些难。
韩肖痛心于如今大魏的情形,却找不出皇帝性情大变的原因,心灰意冷之下竟有了辞官的念头,若非谢安告诉了他真相。
大理寺的容宴,其实是容亁。
如果猜测的不错的话劫走容亁应该是韩肖动的手。
谢安瞧着容宴,目光平静无波“容宴,收手吧。容亁脱离了你的掌控,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
容宴定定瞧着谢安,忽然大笑出声,“我为什么要收手?我也不需要什么好下场。我只是来复仇的。”
他眼角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就是要毁了容家的江山,毁了大魏,我怕什么韩肖?只要再给我半年时间,大魏毁的彻彻底底的,所有人都活在地狱里了,我容宴就算是死了,有这天下陪葬,还有什么不值?”
容宴脸上挨了一巴掌。
谢安的手微微抖着,以前的容宴愚蠢恶毒,却到底是龙子皇孙,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千疮百孔,从头到脚烂掉的恶鬼德性?
“为什么,要毁了天下?黎明百姓何辜?”
容宴瞧着谢安笑,“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我被容亁关在废宫里的时候,陪着我的只有蜘蛛网,和沉重的,有几百斤的锁链,所有人都说我疯了,可我宁愿我真的疯了!”
“是个人都能过来践踏我。”
“他们无辜?”
“你呢?你摆出这样关心我的嘴脸,你又无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