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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是在偏殿附近,等到小皇子的。
小皇子不大一只,被紧紧裹在明黄的绸缎里,由乳娘抱着,乳娘轻轻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小皇子便咬着胖乎乎的手指头咯咯直笑。
谢安同他们隔得不远,他立在树荫下,眼角有些湿。
乳娘看见他,便抱着小皇子过来行礼,谢安扶起了她,他伸手碰了碰小皇子的脸,小孩儿的脸蛋柔嫩,红润健康,喷了他一脸口水。一双乌黑的眼睛倒是同容亁一模一样。两只小手胖乎乎的,在乳娘的怀里伸手过来抓谢安的手,却没有抓到,抓在了谢安腰间的香囊上。
那香囊的味道极好闻。
乳娘要走的时候,小皇子还是不松手,乳娘尴尬的对谢安笑了笑,谢安碰了碰他的小脸,眼底有几分愧疚。但是这些,乳娘并不知道。
“小皇子既然喜欢,就送给小皇子吧。”
乳娘感激的朝着谢安一笑,她要带小皇子去见杨嬷嬷,若是谢大人不肯割爱,只怕又在这里耽误不少时候了。
谢安怔怔看着乳娘离开的背影,手上还有小孩儿温热肌肤的触感。
过了没几日,宫中传出来小皇子病了的消息,皇帝已经几日不曾上朝了,小皇子病情甚至几日不曾好转过来,容亁已经没有时间来纠缠他了。
又过了几日,皇宫的破落的废宫中生了一场山火,灼灼的火光,将历经几代帝王的破落废宫,烧成了灰烬。火势并没有蔓延开,只是听说把一直关在宫中的那个傻子,烧死了。
人们清理出来的,是一具焦黑的尸体,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容亁盯着尸体上存留下来的粗布衣片和一枚玉佩,目光沉沉。
那玉佩是皇室的东西。
是容宴从小不离身带着的。
这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容亁只是看了眼尸体,说了句扔到乱葬岗中,没有人敢质疑皇帝的命令。一个傻子的死,在这冤魂无数的重重深宫之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就是大魏的皇宫。
就在谢安暗自为容宴逃出生天庆幸时候,传来了小皇子病重不治的消息。
谢安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嘴唇被咬的鲜血淋漓。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相信魏琅,魏琅虽然说想让小皇子生点小病,他到底没有敢用魏琅给的东西。
那药是他找太医院的小药童问的,只是开了点凝神香,是药三分毒,那香气大人闻了没什么事,小孩儿闻了容易头痛和腹泻,并不伤及性命。
谢安惶然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眼前一瞬间一片血雾。
第54章
小皇子出事的消息一经传出,皇帝勃然大怒,小皇子身边的四十多名宫女太监均受牵连,小皇子身边的乳娘交于刑部严刑拷打,一时间整个魏宫中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审出来的结果,便落在了那一袋凝神香上,并不单单是凝神香,而是掺杂了其他的,要人性命的香料。
于是太医院也被牵扯进来,数十名太医跪在殿外,半个大字都不敢出,涉及谋害皇嗣,但凡沾染了个边,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人人都想从这不见天日的网中挣脱出来。
到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李公公清楚的记得皇帝那日,隐忍到了极致的神情。
这位年轻的帝王,自从登基以来,整个天下都在他囊中,向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此一刻,眉眼中方得见风暴,亦能窥见几分伤心。
那犯人被押上来的时候,竟也放肆不跪,咬紧牙关,倔强的像块石头。
“不是我。”
到最后,也只是讪讪的说了这三个字而已。
皇帝眉头紧紧抽了抽,似乎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一袋香囊甩在了那人脸上。那人漂亮的脸便多出了几分凄惶的神色,却转瞬即逝,“不是我。”那曾经锦衣玉食供养起来的美貌公子,手里捧着锦绣香囊,周身都是那香囊散发出来的妖异香气。
他又说了一遍。
“我恨不得杀了你,却从来不齿于对这样的一个孩子下手。”
“你···恨不得杀了朕?”
皇帝有些迟疑的,一字一句的把那人说的前半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眼底风起云涌。
“你以为,凭着你对我做的,我要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那人冷冷的笑了声,忽然又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呢?”
他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问皇帝,眼底好像有未曾干涸的眼泪,又好像没有。
他声音太过嘶哑,唇上的嘲意太过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会已经暴怒了,他却不在乎。
“朕不准你后悔!”
那人便苦笑了两声,再不说话。
然后,便是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青花瓷器,西域贡品,价值连城的东西碎了一地。
这帝王身边,哪里是这么容易呆的,李公公低声叹息,又想到这位平日里便是如此跋扈,皇帝也不曾介意过,只是如今,今非昔比了。
李公公退下去关门的时候,最后一眼,便看见了一双白皙晃眼的腕子,被明黄的,绣着金灿灿的金龙的袖摆,交叠按在了长毯上。
后来,他再也没有听到里面有过什么响动。
一声都没有。
只有那袋香囊的香气,隐隐约约的,透过纱窗,裹挟着微风,飘了出来。
美丽的东西,都是致命的毒药。
后来,一道旨意下来,京城远郊的大理寺,便又多了一位客人。
车轱辘吱呀作响,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若就一般而论,大理寺的钦犯均是由囚车铁拷枷锁押送过来,大多已经经过审讯,来的人即便是王孙贵胄,这时也该蓬头垢面,狼狈不成人形,而偏这一位,身边跟着皇帝身边得宠的李公公,看李公公的神情,倒是琢磨不出来什么。
大理寺丞刘长卿端正立于长阶之下,身后这朱红城墙,砌满了王孙贵戚的血。
是老相识了。
刘长卿想。
颀长消瘦的人影从车里弯着腰出来,“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到了如青竹般立在大理寺门前的刘长卿,竟是笑了声。
“不想遇到熟人。” 而话说回来,他来这大理寺,不遇到刘长卿,又遇到谁呢。
刘长卿心间微叹。他曾经一念之仁帮过谢安一把,那时候是看在谢宰辅的面子上,却没有想到,到最后,还是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其实不信谢安下这样的毒手,他也不信,老宰辅这样的人物,教养出来的孩子,当真是个蠢货。
他拱手,并没有把谢安当做犯人,眼神上下打量一遍谢安,也没有带别的什么意味,只是叹息了一声,“谢宰辅泉下有知,怕不知有多痛心。”
刘长卿这样说,便看见谢安眼眶红了。
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婚配都不曾。
刘长卿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谢安身边站着李公公,他也不好多问。
李公公道:“奴才先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大人了。”
谢安眉目冷凝着,看不出风霜。
李公公走后,刘长卿带路,他生的腰背笔直,如同拔节而出的青松一般,倒是正合了他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
“刘大人,我没有害小皇子。”谢安忽然这样说。
刘长卿并没有回头看他。
“是非公道本官自然会查明。”
人是会变的。
这样的谢安,身上哪里有一分曾经纨绔公子的影子。
过去的谢安,已经死了。
谢安下了狱,第一个来审问他的人竟是杨珩。
杨珩是兵部的人,在这节骨眼上竟是又调到刑部,便是谢安想不往自己身上想都不成。转念一想,因他之故杨莘被皇帝下了狱,到现在都没出来,这杨珩,是杨家指派过来,给他报仇的?
那青年身着紫衣,端的一身风流仪态,看着草席上面色如常的谢安一一“谢安,别来无恙?”
谢安眼皮都不曾抬起来。
审讯厅的炉火烧的正旺,铁窗外刮来阵阵寒风。
跟着杨珩来的人,还有杨宁,杨宁是杨莘一母同胞的哥哥。
杨珩打开卷宗,开始问案。
“五月初一,你可是在途中遇到抱着小皇子的乳娘?”谢安下意识的看向了杨珩,杨珩却并没有看他,只是目光盯着卷宗,不知作何神色。
“有。”
那杨宁立在一边冷笑,面色狰狞,:“你将香囊借故送给乳娘,借机谋害小皇子,是也不是?”
谢安不发一语。
杨宁忽而站了起来,掐住了谢安的下巴:“谢安,你害了我弟弟,莫不是以为还能善终?”
“给老子滚,你是个什么东西。”谢安冷笑一声,呸了一口,杨宁脸色很是难看,“还敢狡辩?”他忍无可忍,提高了声调,“还以为自己是个东西呢?早他妈是个被人穿烂的······”
“杨宁!”
出声的人,是杨珩。他面色沉的像是冰,冷眼道,“杨宁,这案子,交给你来审?”
杨宁自然不敢,杨珩是主事的,又有一个有权柄的爹,往小了说他弟弟的事他还指望杨家报仇,往大了说他这杨家的旁支整个一脉都指望着杨珩家,而杨珩身份贵重,哪里是他能开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