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太久没说过话,柳子安只是颔首,面无表情身体机械地跟着死侍穿梭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跑了三天三夜,他们如铜壁般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不语一言。
眼前陡然出现被拧断咽喉的守卫,他们死前扭曲的面庞,还有在牢笼里眼睁睁看着那条紫得发黑的蛊虫慢慢钻进去身上被人强行割开肌肤里,四肢被铁链绑住,内心只剩下对未知的恐惧与愤怒。
一股骇人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柳子安一时恍惚,眼前的树枝晃出数个影子。——曾皎皎明珠、万人敬仰的柳少侠,现在从枝梢上跌落在布满枯叶的泥土上,像一只被折断翅膀从云端跌落的白鹤。
他踉跄着爬起,而林间突然跑出一位衣冠楚楚的少年,那位少年惊慌的神色在见到地上的柳子安时突然凝固,抬眸看向守卫在他身边的死侍,神色诡异地恢复平静。
柳子安略略一顿,抬眸看向他。少年悠闲地侧耳听越来越近的打斗声,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盒盖被指腹迅速划开。
一只紫的发黑的蛊虫趴在盒沿上,瞳孔急剧收缩,有东西在血液里开始翻涌。
“是你……慎七公子!”
柳子安瞬间反应过来,怒视眼前的慎诗之,他拨出手中“吟霜”,剑尖只离那少年心脏一分时,堪堪停住。从袖口内延伸出来的鲜红图腾立马侵占手背而后缓缓舒展开“枝叶”。
不自觉地回身反手扫开朝慎诗之出手的死侍,周围突然一片死寂,连方才的打斗声也戛然而止。
他的理智再次被麻痹,郁郁葱葱的树林变成鲜血淋漓的修罗领地,归鸿齐飞,其鸣哀哉。
浑浑噩噩中,血色的封存已久的记忆如冲破堤坝的洪水。
那吟霜剑划着血水在石阶发出尖锐的声音。尚还有一口气的拂墨弟子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空洞的眼窝流下两行血泪,徒劳的张着被割去舌头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在夜幕上血月的照耀下,越来越多的人拖着残躯满身血污地匍伏来抓住他的衣袖、下摆,张着嘴哀嚎,把他围成一圈要将他埋没。
画面一转,他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几步,手中的吟霜仿佛有千万斤重。周围寂静无声,偶尔有乌鸦突然尖叫起扑簌着带着血丝的翅膀从一处残垣飞到另一处断壁上。它血红的眼睛盯着孤身立在地纹上的柳子安。
他像误闯他人领域的野猫般心神不定地打量周围一切。眼前陡然闪过一个黑影,肩膀被人推了一掌,来不及反应,地纹突然变成沼泽从里面伸出几百只手,他们抓住他的袖口握住他的脚踝用力将他往下扯,吐着气泡的沼泽凸现出燕山段氏的几百张人脸,
他几乎癫狂地挣扎,平静似水的面色终于被击破,他无意识反复喊着不是我杀的!
手中的吟霜长出黑色的根与他的手掌连为一体。
仿佛在无声宣告——就是你。
就要绝望被沼泽没顶时,眼皮仿佛被人强行掀开,如溺水之人重获呼吸。
“舍得醒了?”穆长闲叠好布巾覆在他冷汗淋漓的鬓边,问道:“噩梦?”
“……嗯”这场噩梦无限重复,每每看到自己的手,眼前就会被鲜血遮蔽。
柳秋安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活人,毫不犹豫抬手往穆长闲脸上掐了一把肉,又立马缩回来。
“怎么睡得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穆长闲吃痛地揉揉脸,“已经巳时了。”
很快平静下来的柳秋安,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半睁迷蒙的双眼迟顿道:“哦……”
穆长闲拿来一杯茶水喂到他嘴里,柳秋安含在口中咕噜咕噜几声漱口,要重新吐出来的时候,一块拧干的布巾迎面盖来,差点让他吞下了那口“漱口水”。
被人服侍着洗漱完的柳秋安毫不见外的在穆长闲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起来。
“我有没有说梦话?”
“嗯?”穆长闲想了想,好像除了被啃了一口,什么也没听见,于是回道:“没有。”
柳秋安微不可置地松口气,盯着车顶看了好久,直到一只手从眼前伸过,视线突然一转黏在穆长闲手上的一口牙印,顿时惊了一下,感觉到穆长闲的目光,连忙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往自己嘴里塞软软的点心。
脸皮堪称厚如城墙的教主,此刻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第十四章 糊了一脸
柳秋安舔了舔粘上点心渣的嘴角:“我梦回以前……”
穆长闲的动作顿了顿,听柳秋安继续道:“我被抓到一个土匪窝里,他们没杀我给我下了迷药。我浑浑噩噩地在匪窝里待了许久。结果有一天,他们把我带出来烧了我的家,握着我的手让我自己杀了我的亲人……”
气氛变得凝重,穆长闲看向敛眉垂目的柳秋安,想要安慰他,可事情已经发生,什么安慰都是徒劳。
“后来,我的知交找到我把我救出来,他是有权有势的地主之子,他雇来十几个护卫带我离开,他们带着我逃了三天三夜,路中却遇到一队人马遭到劫匪拦路抢劫,他们之中还有十二三岁的少年,那个少年正是知交之弟。之后我们与劫匪厮杀起来,少年被他的人马护着成功撤离。那时活下来的只有奄奄一息的我和两位重伤的护卫。”
柳秋安抬眸看穆长闲反应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挑眉道:“然后我就被千蛊教教主捡走了,他治好了我,还给那两位护卫做了假肢。之后千蛊教被武林正派围攻了几次,他抱着他的蛊虫们甩手不干了,把我丢上教主之位,他跑了还不忘给我下蛊,我一气之下,听闻外面都称千蛊教为魔教,我就把教名改了~”
“……”穆长闲蹙眉问道:“给你下蛊?所以你身体的异状不是受毒所致,而是蛊?”
柳秋安半响才反应过来,试图争辩道:“怎么了,我又没说是毒!”
“嗯?”穆长闲的嘴角上扬,温和地提醒道:“昨日早晨,你称自己身中奇毒。”
“嗯……有吗?”柳秋安眼神游移,心生一计,突然间窜到车厢另一个角落里,睁大眼看向穆长闲,惊恐道:“我好像失忆了,你、你是谁来着?”
“我?”穆长闲挑眉,手撑着座位身体慢慢朝柳秋安靠近,一字一顿道:“我是你的中护法,我的教主。”他抬起手臂按在柳秋安身后将他困在原地,柳秋安打了一个激灵,仰头望向穆长闲,讪讪道:“有话好好说嘛~”
“所以你身中此蛊,是如何能服众的?”
柳秋安抬脸:“靠这个!”
穆长闲蹙眉:“?”
柳秋安眨眨眼:“脸啊!每次教中开宴会,要是没个长得好看的教主在场,他们怎么下饭!”
“……”穆长闲理了理思路,发现思路已经被弄成一团乱线,他收回胳膊掐了一把眉心。
怎么办,好有道理。
“你看,带着本教主是不是很赚!”
“我是不是还要倒贴?”
“倒贴?”柳秋安捏着下巴歪头想了想,继而带着一点兴奋问道:“是肉体的那种?”
穆长闲愣了愣,抿住嘴角避开话题道:“说实话。”
“我……”柳秋安不服气地与穆长闲对视良久,最终哼哼唧唧老实道:“有内力的时候出来处理事务,没内力的时候就假装闭关,”他顿了顿,张嘴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陡然加重道:“此行出来是为了找到当初的土匪报仇!”
穆长闲垂眸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收回手臂坐回原处,波澜不惊道:“……好,日后不准撒谎。”
“哦。”柳秋安伸展了一下四肢,双手交叠放在头后,一派悠闲道:“我说了那么多了,礼尚往来,你也得回个礼吧?”
“……”穆长闲不语,思考他方才所述的真实性。
柳秋安:“喂?”
穆长闲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的亲人已故,我孤身流落街头,最后巧得机缘拜入清风派。”
“这……”
马车外渐渐传来熙攘声,穆长闲弯起眼睛朝他笑道:“告诉你了,但究竟真与假,你就自己猜吧。”
柳秋安反应过来,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你!”
屋外车夫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二位公子,桃镇到了。”
柳秋安剐了他一眼,起身要从车里钻出去,却被穆长闲握住肩膀,下一秒被帷帽糊了一脸,柳秋安抓住那顶帷帽,白色的帷纱在指尖厮磨,他诧异了一下。
而穆长闲早就下了车,此刻握着车帘,适宜地替他解惑道:“我去客栈拿的。”
柳秋安听到客栈,突然想起那把借来的,却已随风雨而去的竹伞,穆长闲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抿了抿嘴角,轻笑一声:“放心,伞已经还了。……若是等你记起来,黄花菜也该凉了。”
柳秋安闭眼吐了吐舌头,给自己戴好帷帽,借着穆长闲的胳膊下了车。
此时的魔教教内,左护法踩着瓦片翻身进了房屋,随意拍了拍箭袖上的尘埃。
屋内的桌案上放着两叠高高的信封,右护法就坐在桌案前,埋头不知在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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