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一死,王爷通敌嫌疑陡然加大。就算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人心所向,此后王爷再说话办事威信必然大降。
有人激动道:“殿下领城防之职,就算真要杀周凡,有的是人手,何必大费周折把北燕人放入城中!”
“不。”沈爻道,“这便是阁老为殿下挑选的‘原因’——殿下手中无兵。
“殿下原是北境守边将领,近些年虽回到京城,兵力却几乎全部留在北境。而京城的兵力早已牢牢掌控在老氏族手中,殿下也因此吃过亏。这便是殿下‘串通’北燕的理由。
“而殿下常年在边境与燕军交手,更有机会接触燕人。”
吏部掌故铁青着脸道:“且此时有能力勾结北燕的人只有殿下和周阁老。虎毒不食子,周凡死在这个时候,刚好给周阁老洗清了嫌疑。”
沈爻道:“无论如何,也只是嫌疑。没有证据,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众人一时无话,齐齐看向主位上的王爷。
王爷道:“未曾料到阁老能下手杀周凡,这是我的失误。为今之计,楚钺,领人搜查刺杀周凡的刺客去向;卢卿,关注周凡案的动向;其余人暗自搜查老氏族通敌罪证。诸位切记,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被发觉。”
“喏。”
王爷安排完已是黄昏,夕阳的最后几缕光斜斜地从窗子透进来,光亮却不足以照满整间屋子,昏昏沉沉的。
王爷的身影没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中,沉默地看着众人领命鱼贯而出。
沈爻走在最后面,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听到王爷低低的声音:“沈卿,你留下。”
……
天昏暗的紧,等十三在东厨同安文她们几个用了晚膳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一个小姑娘抬头看看天:“今儿个晚上怕是要下雨了。”
“是啊,又该冷了。”
“再冷些,我新买的夹袄就可以穿了!”
“什么时候买的!”
“在哪儿!”
十三安静地听她们天花乱坠地说布庄,叽叽喳喳的,快乐不知忧愁的样子。
忽的觉得少了谁,回头一瞧,安文落在后头,一反常态,竟是也安安静静地。
这小丫头近来总是这样,时不时就呆呆的发愣。
十三有意慢了几步落在后面,轻轻拍了拍她,道:“阿文近来没休息好么?”
安文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见是十三,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过了会,又勉强笑了笑:“怕是这几天着凉了,有些乏。”
十三道:“嗯,近日天越发冷了。你可备了汤药?我那还有些,等下给你送过去?”
安文忙道:“有的。”
两人便没了话说。
一路安静地走到正院门口,要分别时,安文突然叫他:“十三。”
十三回头看她。
安文站在台阶底下,背着院里的光,看不太清神色。
半晌,听得安文轻轻道:“晚安。”
十三垂眸,温温柔柔地冲她笑:“晚安,阿文。”
十三看着安文跟大家一起回屋了,转身回了主屋,掩上门,轻轻叹口气。
但愿只是自己多心。
王爷还没回来。十三点了灯,把火盆烧旺,免得王爷寒夜归来屋里还冷冰冰的。又铺了床,换了衣裳,这才坐在桌案前,翻看这几日递到王爷手里的消息。
这些东西有的是大臣交上来的政见,有的是暗卫呈上的密报。平日里王爷虽然并不介意他看,但十三仍是守着规矩不曾碰过。
只是如今形式紧张,十三自诩有些能耐,这些年却是小唱做惯了,对朝廷里的变动知之甚少。现下这些个事情多知道些,或许多少能帮上王爷一点。
十三把折子一张张看过去,在脑子里一点点勾勒如今的局势,无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是个极端正的文人坐法。
——这是少时被父亲戒尺打出来的规矩。弃了十几年,而今却不知不觉捡回来了。
十三越看越暗自心惊,他自是知道如今形式紧张,却不想已经危急到如此地步。周阁老那人心狠手辣,今日早些时候在相思楼上看见的周凡,现下八成是死了。
如此一来,王爷便陷入被动的困境。
他接着往后看下去,琢磨着为王爷脱困的法子。
这一看,便是一个时辰。
王爷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他这端端正正坐在桌前沉思的模样。
不知何时,那个从南风馆里买回来的小唱,竟是蜕了媚艳的皮,露出一把温润如玉的君子骨来。
王爷愿意看他现下这般模样,却又不想他为朝堂上的明枪暗箭烦心。
一时间欣喜与心疼混杂,滋味难名。
王爷在门口站了些时候,过去把他手边的冷茶弃了,又换了热的递给他,瞧着这不顾冷热的人喝完,这才把人圈起来,替他揉眼角的穴位。
“殿下养着我,供吃供穿,如今还这般伺候着,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十三弯了弯凤眼,却也并不挣开,只舒服地窝在人怀里,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王爷便笑着亲他:“十三如此为本王操劳,本王总不好什么也不做的。”
按了一会,十三道:“好了。”便要起来,还没动作又被王爷摁回去,十三无奈道,“本来也没看多一会,并不多累。殿下先把衣服换了可好?”
王爷这才勉强放过他。
十三伺候王爷换过衣服,又做了壶水,两人靠在软榻上静静等着水开。
外面果然下了雨,这样冷的天气,雨也应当是冰凉的。打在石阶上,“哒哒”地响。
屋里却是点了灯,烧了炉子,暖黄的光里升上几缕氤氲的水雾,很是熨帖。
王爷搂了他,抱在怀里掂量,觉得人是长了些软肉,心下十分满意。想起件事情,问他:“玉佩一直带着?”
十三知道他指的什么,乖乖把系在里衣上的淮安玉佩拿出来给他看。
“乖。”王爷亲了亲他,道,“持之可号令王府暗卫,还记得?”
十三点头。
王爷接着道:“日后便一直带着……就算我不在了,玉佩在手,暗卫亦可护你性命无忧。”
“殿下。”十三急道,“眼下老氏族手里并没有确切证据,殿下依旧有一搏之力。我今日看了折子,卢尚书……”
“无妨。”王爷却并未让他说完,揉了揉眼前的脑袋,“无需为我担心。”
想了想,又问:“午间去相思楼,沈爻跟你说些什么?”
“?”
十三的脑子还停留在“这事怎么解决王爷到底有没有办法会不会有危险”上,一时没明白王爷要问什么。懵着发出一个黏糊糊的鼻音。
王爷揽了一缕青丝缠在手上,声音带着笑意提醒他:“关于玉佩的。”
十三于是悟了。
磨磨唧唧道:“沈大人说淮安玉佩是……定情信物。”
说完气恼地红了耳尖。
他同他说正事,这人脑子里却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爷继续乱七八糟:“定情信物啊……十三信么?”
“殿下!”
王爷便笑起来,一下一下的亲他,仿佛亲不够似的。
终于亲得差不多了,王爷在他耳廓又落了个吻,低低道:“沈爻不会骗你。”
十三一愣,直觉王爷这话另有深意。
他在人怀里偏过头去,静静地看着那人。
王爷却没再说什么,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窗子。半晌,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沾着桌上未凉的茶水写了几个字。
隔墙有耳。
热水总是消散得很快。
十三垂着眼,看着桌上的字迹一点点模糊、消失,很久没有说话。
他猜到了是谁。
原本已经见遍了这世间的诡谋算计,再狠毒的诡计也激不起他心底哪怕一丝波澜。
只是这人……
七情六欲那样鲜明,本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护着的。
却硬是被安上了这样的身份。
怜悯么?可惜么?怨恨么?
却都不是。
只是堵在心口,进不去,出不来。
王爷安静地搂着他,陪他一起沉默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见他神情渐渐缓和,王爷便很温和地笑:“十三还未听过我弹曲子罢。”
说罢,也不等十□□应,径自起身,去取了七弦。
把琴还是当年太后送给他的生辰礼,自她去后,他便再不曾碰过。这把琴摆在那,一放就是十六年。
直到后来十三来了,这琴才又响了起来。
王爷把琴在膝头放好,抬眼温柔地看十三,笑了笑。
那双因为常年持剑而布满茧的、骨节分明的手,隔着十六年的光阴,重新勾起琴弦。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铮铮的琴音和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倒真像是置身于大荒。
凤鸟遨游于天地间,闻雷鸣、见电闪,越飞洪、跨火海,独自撑过了千百年的光阴。
忽而一天飞掠过山崖,怪石嶙峋间见一凰鸟。
那凰鸟不知从何处而来,凰羽焦黑、血肉寸断。只有那滚了泥的颈项深处,依稀能见着原本的神羽,于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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