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里传来机械女声的准点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整,欢迎光临。”
小卖部被白炽灯照得透亮,货架上摆着成排的方便面和饮料,我忽感腹中阵阵饥饿难耐,正准备去随便买点垃圾食品,一道熟悉的身影踩着路灯的影子急匆匆向我走来。
身形佝偻,头颅埋得低低的眼睛只盯着自己脚尖,步伐有些内八,一打眼我就认出来人是谁——汪春。
她找我什么事?我心里顿生不妙之感,我同汪春之间的联系从来只有张元英。
“小杨,你奶奶她……”汪春站在我面前,低头不敢看我,吞吐道:“你奶奶不见了。”
预感成真,我诡异的平静,甚至能整理好思路有条理的问话,“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你们今天去过哪儿?她今天清醒吗,和你说了什么话,有没有按时吃药。”
汪春惶恐又急切,“她今天有按时吃药,吃完午饭我带她去散了步,回家她说想睡觉,我让她睡在床上……然后……然后。”
汪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让她睡觉,然后我去洗衣服,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不见了……我去找了,所有地方都找了,但是没办法我找不到她,我一直想联系你,但是你没有手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我找不到你……”汪春抬起手拼命往自己脸上扇,蹲在地上哭嚎道:“小杨我对不住你,我该死,我该死!”
我出离冷静,冷静到超乎想象,甚至能品出汪春话里对我的埋怨,你为什么不办电话卡,你为什么今天要出去。
但目前不是同她计较的时候,“报警了吗?没报警先报警。把你们今天去过的地点都告诉我,黄大姐在哪儿?告诉她我要看监控。”
一个大活人走失,事关重大谁也不敢怠慢,黄大姐被紧急从牌桌上拉了下来给我们查监控,但是监控摄像头由于年久失修早已停止运作,看着漆黑的电脑屏幕,黄大姐有些尴尬地用手指来回穿插自己的头发,试探道:“小杨你不是认识个有钱人,让他帮忙找找?”
岑微雨?我摇头,一言不发的走出监控室。
岑微雨凭什么帮我。
汪春果然没报警,她因为自己儿子的事对警察充满排斥,认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我嘱托黄大姐带着汪春一起去派出所,自己先去张元英可能去的地方寻找。
人是下午丢的,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还能找到吗?她神志糊涂,也没有钱,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家在千里之外的农村,她根本不熟悉a市,她能去哪儿?
我沿着她们散步的路边走边问,“你见过一个老年人从这里走过去吗,大概有这么高,”我给路过的一对年轻女母女比划,“穿着灰色的棉上衣,黑色喇叭裤,有见过吗?”
没见过,我问遍了路过的所有人,答案都是没见过。
不知过去多久,我腿酸到走不动路,路上也没人了,我坐在路灯边的长凳上,傍晚下过场暴雨,木凳没干,坐上去沁人的冷。
对,下雨了,今天还下雨了。
我忽然觉得眼睛很酸,好烦,光线刺眼,路灯昏黄的光打在我身上,我蜷曲着腿躺上长椅,用手盖住眼皮。
我想起出租车上的梦,对,因为那个梦眼睛才酸,又或许是路灯的光刺眼。
其实在汪春说张元英不见了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张元英她并不是糊涂了,糊涂到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离开时神志清醒,她是主动离开的,离开我。
她早就厌弃我了。
张元英也许觉得我不记得了,但我其实记得很清楚。
当时四岁还是五岁,这具身体的父亲外出伐木不幸出了意外,当尸体被送回来时,张元英哭得肝肠寸断,这具身体的母亲没哭,她大概早受够了农村的贫穷,巴不得丈夫去死。
我也没哭,那时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青阳碧还是杨青,我被困在地牢,他们先是剜了我的眼睛,又挥舞着剔骨刀,一刀接一刀剜下我的血肉,太疼了,那剔骨剜肉之痛镌刻进我的灵魂,哪怕投胎转世也日日夜夜将我折磨。我一直被困在地牢无法脱身,也无法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但我能听到张元英和那个女人互相咒骂,那个女人说张元英害了她一辈子,她儿子死的活该。
张元英骂她,娼妇,不守妇道,克死了她儿子,还克了她孙子。
那女人又骂,说她孙子生下来就是傻的,脑子有问题,老杨家断子绝孙了。
在她眼里,我不是她儿子,而是她追求幸福路上的绊脚石,是和杨家一起作贱她的一丘之貉。
张元英冲上去和那女人厮打,骑在那女人身上,左右开弓的扇她巴掌。她尖叫着用指甲挠张元英的脸,她嚎哭着叫骂:“张元英,杨建民!你们害了我一辈子!说好的小青瓦彩电自行车,全是骗龟儿子的!杨建民你个短命鬼!你下辈子生孩子没屁眼!”
张元英打够了,从她身上爬下来,把我从柴禾堆里捞出来,轻柔地抚摸我的后背,“哎哟,吓到我们乖乖了,莫怕莫怕。”
那个女人从地上坐起,拍干净屁股上的灰,用手合拢敞开的领口,头也不回的逃离她的泥潭,也许她没我想的决绝,也许她回过头,在某个瞬间她回头看向她的儿子。
但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张元英身上稻米和木柴的香味,朴实又让人安心。
她抱着我,将我拥入温暖怀抱,我不再被禁锢在昏冥地牢,我闻到的不再是血腥和霉臭,我看见光了,我从长久的黑夜中解脱。
我感受到她的面颊贴着我的,有烫人的眼泪滴在我眼皮上,我听见她的声音,“走吧,他们都走,奶奶会陪着我们乖乖长大,其他娃儿有爸妈,我的乖乖有奶奶。”
但是她食言了。
歇够气,我从长椅上坐起,大抵是没吃什么东西又走太久的缘故,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我掐了把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些。
路灯的光忽然被挡住,左侧投下大片阴影,阴影的轮廓将我整个人都挡住,我仰头,尽力睁大眼睛。
来人背着光,从我的方向望去,正好能看见他冷峻的鼻梁,往上能看见他藏在眼皮下的琥珀色瞳孔,我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蔫巴巴的一头灰发,洇红的眼尾,惨白的脸,简直,简直就像要哭了。
好吧,承认了,从张元英不见了的那一刻起我就难过到要掉眼泪,是我心乱如麻。
我跪坐在长椅上,以一个仰望的姿势凝视岑微雨,抬手攥住他的衣袖,哽咽道:“帮帮我……帮帮我。”
好。
第17章 【旧梦】我愿意!
“殿下在想什么?”姜行正五指在我眼前来回晃荡,“殿下,殿下?”
我不耐烦的推开他,“滚。”
想什么?除了亓官微这厮还能想谁?想他说的话到底是甚意思,草了,我和姓亓官的果然命里犯冲,自打亓官微戍边返沛,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尽搁那儿琢磨他神神叨叨的话。先是要来给我当属官,如今更绝,想当我男人。
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支了躺椅躺在老桑树下,眯着眼睛出神。
正想到要紧处,打扇的姜行正突然咋呼道:“亓官微!”
我仿佛被捏住后脖颈瞬间奓了毛,一骨碌从躺椅上窜起,提拎着姜行正的衣襟把他拎到身前,“你怎么知道?”
姜行正懵了,手里的芭蕉扇落在地上,“我知道什么了?”
“那你没事咋呼些什么,别在我跟前提那丧门星,”我提到嗓子眼的的心重新落到肚子里,幸好没被发现,松开他的衣襟,“又忘了规矩?在我这儿姓亓官的都是死人。”
不对,发现什么?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搞得像我和亓官微有奸情样。
呸呸呸,鬼才和丧门星有奸情。
我狠狠剜了姜行正一眼,懒着身子骨重新窝下。
姜行正弯腰捡起芭蕉扇颇有些委屈道:“我先前一晃眼看见亓官微和他的那小情儿从麓洲走过去,想叫你看热闹。”
小情儿指的是荨,笑话,亓官微的小尾巴既然落在我手里我又怎会帮他保守秘密,我恨不得站在城楼上大声喊,亓官微断了袖!全天下都晓得他的丑事才好。
我又飞速爬起来,“走,去看热闹。”
我才不管姜行正在心里如何编排我的,看热闹最要紧。
显圣湖中坐麓洲,洲上银环翠绕,匠人引水造园,极尽巧思才雕琢出这么块可以人工胜天工的妙地,堪称太学三景之一。
要上麓洲得先摇橹到显圣湖中心,今日天热,我和姜行在离显圣湖一射之地的桑林纳凉。难为他了,如此远的距离居然能眼尖地看见亓官微。
“殿下方才是在想那位?”姜行正手上吭哧吭哧的摇桨,嘴上还能腾出功夫。
表现的越激烈越会让他觉得我和亓官微之间有事,我强行忍住一脚把他踹下湖的冲动,平淡道:“在想季末评考。”
太学一岁三考,本岁第二考掐指算来还有十余日。
提起评考姜行正的注意力果然没转移,他仿佛寒冬腊月里被霜打的小白菜一下子失了精神头,“我算是完了,哪像殿下不用功也能评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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