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问出来,白老爷感觉连自家夫人也看了过来,放下筷子面上装的坦然:“当然、当然做过……”
白夫人哼笑一声,也没拆他的台。
回来的早,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其实自韩二去货运行之后,两人白日里见面的时间便少了,反正已经说好明日再回货运行,便待在府里陪白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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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韩二在货运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周围人也只敢在私下议论几声,这几天韩二都没露面,一群人说话也没了顾忌:
“哎,你说,这韩守乔到底什么来头?”
一旁一个络腮胡随意搭话:“你没看见是老爷亲自领过来的,什么事都关照,比儿子还亲,依我看,这白府的家产八成是要交给这姓韩的。”
“可是交给一个外人算怎么回事啊?再不济,不还有傅爷呢,谁都知道傅爷是二把手,现在这姓韩的来横插一脚,嗐,也不知道老爷打的什么算盘。”
“老话说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这外人是谁,还真不好说,我觉得那姓韩的指定跟白府有点关系。”
还欲再说,络腮胡突然就被拽了拽胳膊,瞥见身旁,顿时收了玩笑的神色低下头:“傅爷。”
傅生面上带笑,没听到两人说的话似的,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这两个人对视一眼,先后告一声便离开了。而傅生看着两人的背影,那双精明的眸子眯了眯,笑中带着轻蔑:“肥水不流外人田?”
跟在傅生身后的陆仁贾顺势上前,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傅爷,不如之后我找个机会把他……”
话没说完,但什么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傅生一哂,侧过头看他:“急着给我扣帽子?”
陆仁贾陪着笑:“哪敢啊。”
傅生心想,好像货运行之后由自己接手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就连自己也被骗进去了,但傅生很清楚白老爷的脾性,突然领来这么一个外姓人,还什么事都尽心尽力地教,无非就是想养一条无二心的狗,就算以后把货运行交到韩守乔手里,到底他还是为白府做事,这算盘打的好,做生意嘛,最不缺的就是人精。自己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又能如何。本来是没那个心思,但现在……不争一争好像有点不甘心啊。
傅生看着远处的海面,一片深蓝色之中鼓动着白帆的商船逐渐变为渺小的一点,语调平淡说道:“现在别动韩守乔,这才哪到哪。”
说着含笑地瞥一眼陆仁贾:“明天他就回来了,正巧明天有出荆平的船,最远的一程,他没去过,让他把这单生意丢了就成,剩下的不用我教你吧?”
陆仁贾谄媚笑着:“这事您就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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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韩二醒来,白乔还依偎在他怀里睡的香,韩二尽量放轻动作要起身,却还是惊动了白乔,白乔揉着眼睛,语气还带着没睡醒的含糊不清:“你要走了?”
韩二嗯一声,摸了摸白乔的头发:“我去货运行了,困就再睡会。”
白乔声音很轻地哼哼:“早点回来。”
韩二没忍住低下头亲在白乔嘴角:“知道了。”
说完,披上衣服离开了房中。
用过早膳,韩二便出发去货运行,到了之后刚一进门,便火急火燎地被拉住:“来啦,今天出船要跟着走一趟,跟我过去吧。”
韩二不见犹豫:“行。”
和陆仁贾一起走着,韩二想起什么问:“陆师傅,今天这趟要去哪?”
陆仁贾回答:“荆平。”
韩二点点头就不再出声了。
来到码头,韩二帮着把最后一点货物搬上船,然后收起锚和缆绳,起帆出船。
现在韩二在船上也待久了,全然不见一开始时的不适应,只是荆平有些远,今夜大抵是回不去了,韩二想着,早上还答应了白乔要早点回去。也不知道荆平有什么小玩意儿,能让他带回去哄哄白乔。
韩二这边看着海面发呆,也就没有注意到陆仁贾靠近了掌舵手,贼头贼脸地嘀咕着什么。
商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直行驶到傍晚,一开始韩二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可这船越开,韩二越觉得方向不对,纵然他并未去过荆平,可老爷给他的那张位势图上确确实实是标明了荆平的位置,而自己早在闲暇之时将那张图看的熟记于心。
韩二心里觉得奇怪,来到掌舵跟前问着:“师傅,这是去荆平的吗?”
掌舵因常年出海,胡子拉碴的也不注意捯饬,此刻戴着一顶破烂的帽子,听到韩二的话眯了眯眼,眼尾的褶皱也一层层堆叠,可神色却是轻蔑:“是啊。”
韩二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可是,这方向好像不对啊?”
掌舵的手一顿,随即二话不说就开始挖苦:“哎哟,您这关系户平时动动嘴皮子就成了,海上的情况到底还是不了解吧,我开的船比你见过的船都多,对不对我心里门儿清,”
说着啧一声:“就这么斤两点的本事还卖弄上了。”
韩二听完这段夹枪带棒的话,也没有恼,面色不改地笑笑:“那是我记错了,您别在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掌舵也使不出气儿了。其实他心里那点偏见都是平常听人碎嘴背后诋毁韩二来的,先入为主就觉得韩二是个关系户来混日子的,这会看着人谦而不卑的态度又觉得并不像那帮人说的那么回事,尤其刚刚听韩二说方向错了的时候他已然心惊了一瞬,要知道,他个成天开船的日积月累才把路线熟记于心。
可他也不能认啊,谁让他已经收了陆滑头的好处,拿钱办事,天经地义。
韩二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来到甲板上,虽说在海上目光所及都是海水,且很容易分辨不清方向,除去头几次在船上难受的晕头转向,到之后他每次在船上都会靠一些方法来辨认方向,白日里看太阳,到夜间便看天上的星辰,虽说不能完全精确,但几次下来也是大差不离。
现在韩二不确定就是掌舵走错了还是他走的是和图上不同的路线,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对,这会在船上一边努力分辨方向一边随意地在纸上勾画。
到了晚上,韩二自己一人吃过饭,出来后看着海面风平浪静的,想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因为夜间走船风险最大,不止视线受阻,而且夜晚的海面最为多变,所以得小心谨慎些。
看了一会之后韩二放心回到船上的厢房,和衣而睡。一开始一直没能睡着,因为心里总惦记着白乔,等到他好不容易有了睡意,这时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更不妙的是,他好像听到了雨拍打在船上的声音。
韩二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刚才那一下已经惊醒了不少人,披上蓑衣来到甲板上,暴雨狂风的侵袭让整艘船在海面上飘摇不稳,船帆被风鼓动着,再这么下去船就会被风卷着偏离原本的航道了。
船上的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噼里啪啦的雨声夹杂着或是惊恐的高喊或是埋怨的嗔怒,让本就不安的心更是烦乱。
韩二当机立断,大声喊着:“船帆!把船帆收起来!”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给慌乱无措的人指了目标一样,虽然还是手忙脚乱,但很快就把船帆收了起来。
而这时,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船在向一旁偏移,韩二快步来到掌舵那里,见掌舵正在努力要船掉头。
韩二当即质问:“你不是说方向没错?”
其实掌舵只要据理力争说暴风雨来了不能再往前走,但他太慌了,再加上干了亏心事本就心虚,听到韩二的问话脚下直接一个趔趄。
他本来想的是从偏一些的航线溜一圈,让这趟到不了荆平,戏做够了再回去,之后把所有的责任推到韩二身上。计划是计划好了,哪就能想到碰上了暴风雨。察觉到不妙想掉头,就被韩二抓到了。
遇上事,就算称过兄道过弟也不好使,更何况掌舵本来也没把陆仁贾当回事,毫不犹豫为自己开脱:“是老陆!是他,是他要我不按航线走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也正在危险关头,追究这些都没有意义,韩二尽量保持着冷静,问:“你记得路线吗?能原路返回吗?”
掌舵忙说着:“能!能!”
可等到掌舵把船掉过头之后,却迟迟没有动作。暴雨愈来愈烈,就算披着蓑衣也已经把里边的衣裳淋的透透的,韩二皱着眉问掌舵:“又怎么了?”
掌舵的声音有些抖:“太黑了……天太黑了……下着雨,我看不清……”
一瞬间韩二难得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拿一船人的性命开玩笑,就为了找他的不痛快?
而这时远处乌黑色的积云也在昏暗的海面上酝酿,碰上这种情况,就已经是凶多吉少的境地了。
掉过头之后要往回开,势必就会迎上积云,韩二当即下决定,要掌舵把船向相反的方向开,纵使偏离航线,但此刻性命要紧。
掌舵早就没了主意,韩二说什么就做什么。现在一船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危险来临时要保命的念头异常强烈,直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恐惧倾注在掌舵身上,要不是这人现在还开着船,恐怕早就被按着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