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也要同学一事,傅思并不意外。
因为地动仪和周墨之故,周太傅主动提出教授傅思文学,此事双方都没想瞒,也瞒不住。皇帝知道,不久贵妃也知道了,当即就向康元帝撒娇讨好,非要让傅悉一起学习。
傅悉万寿节狩猎中表现太差,再加上那晚傅悉口无遮拦传到皇帝耳朵里,康元帝更是不喜。心想三子向来文不成武不就,太学里的师父教的都足够他学上一辈子,何必去太傅面前丢脸?
架不住贵妃梨花带雨的恳求,康元帝还是允了,但说起已经束发的三个皇子,老大老三都做太傅学生,不能独独落下老二,顺带让傅忆也去。
两人姗姗来迟,却各有原因。信王府离得远,且傅忆身体病弱,极少出门,因此要做许多准备。
而傅悉接连吃瘪,巴不得跟两个讨厌鬼老死不相来往,再加上太傅老是板着棺材面孔,不说讲学了,被他多看一眼都能去半条命,傅悉更不想去。偏偏亲娘巴巴地给他求来,因此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傅思与太傅并肩站在太傅府门口,满心都是商榷如今情况,反复告诉自己,只是十几级台阶而已,商榷不会有事,才勉强使自己能专心当前世界,等待两位弟弟。
太傅府与四方驿馆一街之隔,傅思身长玉立,极目远眺越过矮墙,能看见四方驿馆二层的楼阁。
四月将尽,桃花已谢,驿馆满庭的春红换成浓绿。不知方驿丞如今怎样?
想到方正,周墨也跟着出现在傅思脑海中。周墨陪傅忆赈灾,本就双腿不便,又受了重伤,不知如今好了没有。
等人的功夫,傅思低声问了出来,周太傅怔了片刻,“劳殿下挂心。周墨伤势不重,家中人口多,不好休养,如今他在玉华寺,不日就将回来。”
傅思:“书意兄此行受苦了。”
周太傅叹息一声,摆手,“其实祸福相依,虽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能为陛下略尽绵薄,也是他的福气。”
傅思正要接着详问如何受伤的,傅忆的车马缓缓停在太傅府门前。
四月天气渐暖,傅思身体强健,早就只着单衣,就连老迈的周太傅都衣着轻便。傅忆从马车上下来,单衣夹衣单是从衣摆能数出来的就有三四件,他体格羸弱,穿得多也不显臃肿,只是越发衬出苍白的面孔单薄如纸。
“咳咳,大哥……太傅……”
傅忆说话照例是两声咳嗽开头,又对两人行礼,傅思与周太傅一人一手将傅忆扶正。
“我来迟了。都怪身体不争气,本来要出门了,还有三五剂药忘了喝,折腾下来就到现在。”傅忆笑着,嘴角弧度深深,大约是病重气力不够,笑容未达眼底,漆黑的眸子如古井无波。
傅思突然觉得这目光熟悉,却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无事,左右三弟未还未到。”傅思淡淡道,“二弟体弱,当万事以身体为先,好生将养。”
傅忆道:“大哥说得是。”
傅思:“室外风大,劳太傅带二弟先入府,我在这等三弟就是。”
“大哥体谅我病弱,我不敢恃病乱了尊卑伦常。大哥吹得冷风,傅忆自然也吹得。”傅忆再次对傅思行礼,从容道。
既然如此,傅思本来心里记挂着商榷,无心多在这些俗礼上来回耽误时间,索性依他和自己一起等着。两位皇子都站在门口,周太傅自然也一并等候。
晚春的风不似初春香甜,但多了几分绿叶的清新。傅忆袖手,突然道:“大公子在陈州受流民袭击,伤了头部,有些失忆且识人不清,如今可好些了?”
周墨竟是伤在头部?傅思一凛,更加担心商榷。他会失忆么?他会记不得傅思么?傅思感到深深恐惧。
如果商榷记不得他,那傅思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周太傅闻言神情也是一僵,良久才道:“该认得的,如今都认得了。”
傅忆深深一笑,“那甚好。”
话锋一转,又道:“先前三月,子衿周岁,我尚在温泉行宫养病,不能到场为侄儿贺喜是为一大遗憾。另外,太傅府满庭桃花,如今芳菲尽谢,错过花期,又是一大憾事。”
周太傅渐渐有些不耐烦,随口答道:“桃花虽谢,梨花牡丹正当其时,殿下不必遗憾。”
傅忆摇头道:“我却以为,唯有桃花能表春景,太傅府桃花开得好,无奈错过。我记得,四方驿馆也种满桃花,大哥——”
傅忆和周太傅说着话,突然转向傅思,“大哥先前可见到太傅府与四方驿馆的桃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去奶奶家,所以更新迟了些
(这两天可能会修一下前面的文,补充一点点细节)
第30章 猫猫喂娃
傅忆似笑非笑,显然话里别有意思。
若是傅思没有寄生橘猫的经历,无人指点,不会这么早知道这世上还有男子之间特殊的情感。
在商榷的世界,傅思掌握了许多新奇的知识,结合从前看到和听到周墨与方正相处的细节,不难猜出两人关系。而此事,周太傅恐怕也是知情的。
傅忆方才所说太傅府和驿馆的桃花,怕是指花称情,上次明月狼之事,傅忆点到为止。这次,当着人家祖父就说出来,目的为何,傅思不得而知。
对比,傅思敷衍道:“我在驿馆时,也是养伤,身体困乏缠绵病榻,无心观景。上次来为子衿贺周岁,宴席热闹,也未注意其他。但花开花落自有时令,顺势而为便是最好。”
傅忆含笑点头,“好一个顺势而为,弟弟受教了。”
兄弟俩言语一来一往,太傅沉默着以目光暗中在二人脸上逡巡。皇家子弟,虽不是一母所出,但相貌总有六七成随了陛下,一样透露着威严与尊贵。年纪虽轻,绝不可轻视。
忽然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三皇子的车驾款款而来。
鎏金的车顶,银线的流苏吊穗,檀木的车门,蜀锦的车帘……比起两位哥哥,傅悉派头阔气许多。
时近正午,傅悉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下车,一抬头见三人齐齐望着自己,吓得赶紧收下巴,“这……你们站这做什么?”
傅思刚来京城时觉得傅悉出言不逊着实可恶,但相处久了,发现其人最过分也就是嘴上刻薄,要说他用什么手段算计害人,还真举不出例子。
再加上傅悉穿着与傅思傅忆崇简尚朴不同,虽不至于把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衣服颜色大抵都是鲜艳的:譬如初次与傅思见面穿的宝蓝色蟒服,再就是现在一身樱桃红腰间却配一条湖绿腰带,衣如其人,张扬至极。
与过分沉静叫人完全看不透的傅忆比,其实傅悉可爱得多。
瞧傅悉匆忙收敛形象的样子,傅思失笑,“三弟正赶上午膳。”转头向太傅,“恐怕我们兄弟三人要先白吃太傅一顿。”
不常玩笑的大皇子戏谑一句,太傅肃然的神色也有些松动,“如何能算白吃?殿下们的束脩已经是不菲,偶尔来寒舍就学,老臣自当照管好殿下饮食。”
“殿下们可有忌口?老臣好吩咐厨下。”
傅思摇头,他在蜀州过得艰苦,但偏远之处往往小吃丰富,他是不忌口的,辛辣也可酸麻也可。成了商榷的猫之后,倒被养得娇贵了,刺激的东西商榷一概不让他碰。
商榷,这世上只有一个商榷,也唯有商榷会对傅思真心相待,他决不能有事!
至于傅悉,对学习他是毫无兴趣,说起吃他可就来劲了,忌口没有,甚至点了一堆好菜,大鱼大肉煎炒烹炸,见太傅面色渐渐凝重,才住口没接着往下说,“就这些吧,午后还要学习,简单用些就好。”
“信王殿下呢?”
傅忆让风吹得脸色又白上几分,咳嗽道:“只不要寒性的食物就好。”
饭食很快安排妥当。
太傅府设宴,周太傅为主人,下面没有儿子待客,周家大公子又在玉华寺养伤,二公子周砚,也就是文安公主的驸马,便出席陪坐。
不同于大公子好武,二公子如周家历代男子一样,是纯粹的儒雅文人,席间话不多,偶尔两句也是出口成章文采精华。
也只有这般人才,才堪配公主。
傅思内心不禁想,若是商榷身在楚国,其相貌文才,恐怕还要胜过周砚,只是年岁上略大些,总的相比起来,还是商榷更好。
商榷他,是做天子之婿也绰绰有余的人啊。
这样看来,那个何欢就并非良配了——
不及公主明艳不说,有那样一个寡廉鲜耻的父亲,还有那样一个阴沉可怕的弟弟……虽不是何欢的错,但到底是她摆脱不了的关系。
傅思先前还只是犹豫,现在心里断定不能让商榷和何欢在一起——
商榷值得最好的。
他应该和世上家世最好,相貌最好,待他最好的人在一起。
傅思想,如果商榷这次安然无恙,他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尽快真正站在他面前。
商榷是傅思的神明,他值得接受猫猫以真正傅思身份对他仰望。而傅思,也想要以真正傅思身份被商榷呼唤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