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是在山水之间野孩子似长大的,当然不像傅忆一样病体孱弱,日常在四方的深宅里围着药罐打转。听他这样说,陈州一行倒像是轻松的旅途。
“此行可还顺利?”傅思抬手按在傅忆肩膀。
“嘶——”傅忆眉头急蹙,不自觉躲开傅思触碰,“我尚好,周大人……受了些伤。”
傅忆言尽于此,傅思凝目沉思。
刚才自己不经意轻轻一碰,他就剧痛闪躲,恐怕肩膀上是受了重伤,这算还好……那周墨伤成什么样了?
皇命钦差,奉旨赈灾,这一路竟如此凶险么?傅思心头发沉,正要再问,抬眼见母妃牵着六弟手,言笑晏晏走来,目光撞上傅思的,当时就冷下来。
傅忆对淑妃行了礼,便说不打搅母子三人说话,上楼去了,淑妃含笑点头。
二皇子一走,淑妃就收了笑脸,冷声训斥傅思:“你如今得了陛下青眼了,就不把母妃和弟弟放在眼里。回京这么久,从不进宫请安,若不是家宴,我怕是见你一面都难呢。”
母妃不待见,他不是上赶着讨嫌的人,自然没有进宫请安。傅思有口难言,只能说儿子疏忽了,恭敬垂头。傅恩年岁尚小,不懂母亲话里的意思,歪着头瞧大哥哥,傅思余光里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母所出的稚嫩面孔,抑制不住的心酸。
淑妃见他还算规矩,冷哼一声:“陛下寿诞在即,你打算进献什么贺礼?”
傅思据实以告:“儿臣身无长物,只有刚送来的蜀地特产蜀锦与竹叶青茶,希望父皇不嫌弃儿臣寿礼微薄。”
“确实微薄……”淑妃低声嘀咕,余光里瞧见康元帝向这边走来,急忙牵起傅恩手一张笑脸迎上去,“陛下!”
“妾身提前恭贺陛下寿诞,祝陛下万岁永享,福泽绵延!”淑妃一身妃色宫装,姿态婉柔语调娇软,哄得康元帝开怀大笑,揉揉幼子发顶,“话说得吉利,不知寿礼是否也准备妥当?”
淑妃笑靥如花,“进献给陛下的东西,自然是要尽早尽心准备的!只是妾身素无积蓄,怕是要让陛下要笑话我们母子贺礼寒酸了!”胳膊肘一碰小儿子,傅恩抓住父皇袖口,脆生生地喊:“父皇不要笑我们寒酸好不好!”
听母妃这几句话,傅思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康元帝却对爱妾幼子撒娇很是受用,一把将幼子抱起来,“只要恩儿送给父皇的,父皇都喜欢!恩儿,跟父皇说说,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母妃早交代该怎么说了,傅恩掰着指头数:“有南海的珍珠、红珊瑚,东北的人参……”
淑妃在一旁补充:“还有西南的蜀锦,峨眉的竹叶青!陛下国事操劳,竹叶青喝了提神消疲,最适合陛下!”
康元帝听完越发愉悦,“淑妃有心了!恩儿也是朕的孝顺孩儿!”这时才看见一旁的傅思似的,康元帝饶有趣味地问,“老大的呢?”
傅思面色惨白。
他的,寒酸微薄,刚刚被母妃拿去给幼弟做添头了,哪还有什么寿礼。
“儿臣……”傅思嗫嚅良久,“儿臣的寿礼……”
康元帝目光一沉,“老大不会至今毫无准备吧?”
“儿臣不敢!”傅思冷汗涔涔,心里又苦又涩,一时之间他怎么无中生有应对父皇的责问?此情此景,傅思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找到商榷的怀抱钻进去!
念头一起,他听见空中有亲切的声音传来,“傻瓜,你就说寿礼是惊喜,等寿诞当天再献出来啊!还有两天呢,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最好的礼物!”
傅思知道,这是商榷的梦呓,天籁一样动听。
“父皇。”
傅思对康元帝恭敬一礼,“父皇大寿,仙人也有贺礼令儿臣转交,天机不可泄露,万寿节当日,儿臣自当呈上!”
作者有话要说:
高端的宫斗往往需要现代智慧辅助
商榷:我的崽决不能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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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猫猫封王
提到仙人,康元帝面色稍霁,“果真?”
傅思紧紧咬牙:“儿臣不敢有所欺瞒。”
“既如此,朕就拭目以待了。”康元帝将幼子放下,大手拍在傅思肩膀,“思儿可不要让朕失望。”说罢,康元帝登上归雁阁,淑妃瞪了傅思一眼,带着傅恩紧随其后也上楼就坐。
席面早已安排妥当,康元帝居上位,下座男女分席。左席按长幼依次落座,头一个是傅思,其次是傅忆,再次是傅悉……最后是傅恩;皇帝没有中宫皇后,右席就是贵妃为首,然后是淑妃贤妃和带着孩子的文安公主……
编钟箜篌奏乐,家宴开始,诸妃嫔并皇子公主举杯向皇帝敬酒,挨个说了吉利话,皇帝龙颜大悦,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朕即位将近二十年,宇内升平,家门和睦,实是上天眷顾,祖先庇佑。”
众人都恭敬称是。
说到上天庇佑,康元帝自然点到傅思名字:“思儿前日进献的地动仪,提早预警了陈州地动,我大楚才得以抢在吴国之前,安抚百姓赈济灾区,保住了边境战马粮草安稳,实在是大功一件。朕思来想去,应当赏赐。四喜,传旨中书门下,封大皇子傅思为安王,食邑三千户。”
傅思出列,谦让推辞,“都是父皇仁德,感天动地,所以天佑我大楚!儿臣不敢居功,更不敢领赏。”
康元帝笑道:“思儿不要过谦,朕几个皇子中唯有你过于恭顺。有功便该赏,你接旨就是。”
傅思便不再推脱,叩头谢恩。
接着康元帝又点到傅忆,“忆儿代朕赶赴陈州,舟车劳顿,辛苦了。”
傅忆回话之前还是咳嗽一声,不知是不是刚刚喝了酒的缘故,病态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儿臣身为人子人臣,能为君父略尽绵薄之力已是大幸,并不觉得辛苦。”
康元帝点头,一高兴又封傅忆为信王,食邑还是三千户。
前头两个都封了王,傅悉心头狂喜,接着就该轮到他了吧,三千户可不是个小数目!安和信都是好封号,父皇会赐他什么封号呢?傅悉挺直腰背准备受封,左等右等也没听见自己名字。康元帝问了傅忆陈州灾情之后,便闲话起家常来,打趣地问文安和小子衿要寿礼,笑了一通也没有再往下封赏的意思。
奇了怪了!难不成真是变了天了?老大老二,一个是煞星,一个是病秧子,竟同时走了狗屎运,抖擞起来了,这怎么了得?傅悉看向对面,贵妃脸色同样难看。
在场众人,除了傅思,都将自己准备的贺礼报告皇帝知晓,傅忆呈上一幅字:“儿臣此次前往陈州,见即使在边疆,百姓同样是深沐天恩,日夜感激父皇的恩德。此次地动,全赖父皇仁爱,不仅开仓放银放粮,更免了陈州半年的赋税,君恩深重,百姓无以为报,陈州百位百岁老人合写了这封百寿图,进献陛下。”
“哦?快拿给朕看看!”康元帝让四喜赶快拿过来,展开一看,或遒劲或沉稳的寿字用多种字体写出,大大小小整整一百个,仿佛神奇的咒语,带着长命百岁的法力,“好啊!好好好!这便是我儿的寿礼么?朕心甚喜!”
皇帝说“我儿”,这是极亲近的称呼。傅思看向傅忆,这个只比他小一个月的二弟孤身一人,没有母家支持也能安然长大不是没有道理的。百寿图,长寿的祝福,这对于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皇帝来说,是多么贴心合意。
傅忆却说:“天下百姓都是父皇的子民,这是百姓献给陛下的寿礼,儿臣不敢贪功。儿臣的贺礼是——”傅忆轻轻击掌,一队戴着面具的舞者来到席间,“这是陈州最佳的舞队,专舞大面,尤擅《入阵曲》,请父皇观赏。”
席间的奏乐转为激昂,舞者手脚大开大合,动作勇猛狂放,后宫妃嫔都不大能欣赏这般舞蹈,小子衿还被这阵仗吓得哭起来,文安只好离场去哄孩子。贤妃听了一阵觉得头痛,也提前退席。傅悉等未受封的皇子倒是能欣赏舞蹈,此刻却也没心情观赏叫好。
只有康元帝,全神贯注地欣赏舞蹈,目光追逐着领头的舞者,入阵破阵翻腾纵跃……至乐曲末尾,曲调越发慷慨激昂,到最后一个高亢的节点,戛然而止,舞者伫立,仿佛一将功成万骨枯,得胜的将军立在尸山血海中,破阵凯旋。
“好!”康元帝高声喝彩。
傅思座位离皇帝很近,此刻惊奇地发现,皇帝眼角带着泪光。
这舞,确实很好,但至于让威严霸道的皇帝热泪盈眶么?
“领头的,摘下面具。”康元帝眼中的水光一瞬而过,转而替代的是某种傅思看不懂的情绪。
舞者摘下面具,一张冷峻的面孔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与楚人长相迥异,眉眼深邃眼瞳甚至带着异色,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角一道伤疤给他增添几分野性。
“你……叫什么?”大概是酒喝多了,康元帝说话有些断续。
“小人,明月狼。”舞者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口位置。
傅思听说过这种特殊的礼节,是草原部落人独有的。陈州与吴国相邻,二十年前,草原部落被吴国打败,虽说草原部民大多被屠戮,但总有被收做战利奴隶而幸存者。傅忆此行带回来这样一个人也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