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今日不见,明日也定会见的。”
“成大事者,需要沉得住气才行。”
郑贤在内心宽慰告诫自己一番,又灌了口凉茶,便起身来到床前,脱下外袍和鞋袜,准备上床休息。
就在这时,案上烛火忽然剧烈晃动了下。
郑贤常年东躲西藏,早就练就了常人没有的敏锐,他正脱鞋袜的手一顿,警惕抬头,环视一圈。四下寂然无声,狭小的驿舍里,陈设简单方便,桌椅圆案,都笼在烛火光芒下,并无什么异常。
然而这时,灯烛上的火焰忽然又晃了下。
“谁?!”
郑贤当即绷直身体站起,紧张地喊了声。
这一路行来,他乔装改扮,转走小路,并未发现有人跟踪。
此刻,无形的恐惧却如看不见的网,密密麻麻,将他包裹了起来。
“吱呀“一声轻响。
郑贤惶然望去,才发现东南方的一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角。
夜风漏进来,所以才搅动了烛火。
郑贤长松一口气,刹那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有气无力的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汗,起身来到窗户边,准备将木窗合上。
手刚触到窗棂,他就愣住了。
因一道清瘦的影子,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印到了窗上。
人影无声站着,侧影萧疏,袍带飞扬,风雅无双,犹如……鬼魅。
郑贤猝然睁大眼,因惊恐到极致,即使张大嘴,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浑身肌肉都颤抖起来,犹如风中落叶。
郑贤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的机会,因一根细如发丝,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色细线,毒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脖颈。
隋都城门虽然寅时三刻才正式开启,但街道两侧卖早点的商贩却早早就起来准备食材了,一些制作复杂些的,甚至要起得更早。
卖白糖糕的李四亦是如此。
神武大街上做白糖糕的糕点铺不下五家,但李家白糖糕,因为口感软糯,甜而不腻,且糕中加入了秘制的桂花糖,是最受欢迎最受好评的一家。
为了能吃上第一口新鲜热乎的白糖糕,隋都城的达官显贵,甚至都会一早遣仆从来李氏糕点铺前排队。等到中午和傍晚用膳时间,糕点铺前经常会排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堪称一糕难求。
今日李四起得更早了些,刚到寅时,就做好了第一笼白糖糕。
他本以为,这个时辰,应当还没有人过来买糕,不料刚打开铺门,就见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已立在阶下等候。
小郎君一袭青衫,清清雅雅,立在晦暗的晨光中,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天上月,水中玉,世上一切美好之物,都形容不出他的明秀与风雅。
李四呆了呆。
“请问有白糖糕么?”
一道玉落清泉般好听的声音,将李四唤醒。
李四忙点头∶“有,有的,刚做好的,正热腾腾呢。
江蕴从袖中摸出一颗金豆子,放到柜台上。
“我要一块。”
“不必找零了。”
李四被对方通身风华所摄,忙不迭地进去,亲手打包了一份白糖糕出来,交到江蕴手中。
“有些烫,公子小心拿。”
李四嘱咐着。
糯米的清香混着桂花的馥郁扑面而来。
江蕴眼睛一弯,朝他道谢,便转身走了。
李四立在阶前,怔怔望着那神仙一般,悠然行走在晨风中,青色袍袖随风轻扬的年轻小郎君,才恍然想起,忘了找零,然而只一刹那的功夫,等他再抬头,那惊鸿一般的青色身影,已消失在街道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仿佛刚才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隋衡睁开眼时,依旧感觉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他从未有过这种神志不清的感觉,缓了缓神,才撑着身子坐起。
昨夜只是喝了一些松果酒而已,怎会这么大的反应,他揉着额心,习惯性地伸臂往旁边捞去。
这一捞,却捞了空。
他转头,才发现里侧空空荡荡,衾被已工整叠起,并无心以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隋衡有些意外。
昨夜他们那般荒唐,按照惯例,小情人多半要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的,今日竟然起得这般早。
隋衡紧接着看到了枕边的那束梅花。
花色灼灼,花瓣上还挂着露水,显然是新采的。
至于是谁采的,不言而喻。
隋衡握起花枝,把玩了片刻,不由失笑,这两日是怎么了,又是向他吐露真心,又是送他花的。
他心里如灌了蜜一般甜,晃了晃脑袋,驱散那挥之不去的昏沉感,神清气爽地穿好衣袍起身下床。
等出了床帐,发现榻上也没有人。
榻边小案上,还摆着昨夜没喝的醒酒汤。
隋衡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他云里雾里地走出房门,见嵇安已领着宫人立在廊下候着。
嵇安已经等了不短时间,因马上就到卯时早朝时间.殿下依旧迟迟未醒,多半要迟到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
嵇安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提醒一声,房门突然打开,隋衡走了出来。
嵇安忙上前,准备侍奉他盥洗更衣。
隋衡视线迅速扫视一圈,问∶“阿言呢?”
稽安一愣。
“楚公子不是和殿下在一处么?”
隋衡没有理会嵇安,大步往后面花园而去。
他知道,他有晨读的习惯,有时候会一早到凉亭或花园里看书。
隋衡走得很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然而花园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花匠在摆弄花草,并没有他想要看到的身影。
隋衡愣了下,又霍然转身,往回走。
嵇安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带着宫人急急追来,问∶“殿下要做什么?”
隋衡脚步倏地一滞带。
他一时也忘了,自己要去哪里。
但他很快想起来。
他步履如风,选准一个方向,大步而去。
嵇安愈发摸不着头脑,只能跟在后面一路跟着跑。
隋衡进了西院。
他想起来,江蕴在这里住过,多半是还有随身物品或者喜爱翻阅的书籍在这里,没有来得及搬回去,所以他一大早就过来取。
隋衡穿过长廊,直接来到最里面的屋子前。
他一定是坐在窗后看书的。
大早上的,竟然同他玩这种游戏。
隋衡嘴角一挑,几乎是胸有成竹地,推开了那扇房门。
天色已经亮起,日光穿窗而入,无数尘埃在日光中翻飞起舞,然而房间里空无一人。隋衡嘴角笑意消失,发疯一般走到床帐前,揭开床帐,里面昏暗一片,只有枕旁放着一本书。
什么都没有。
殿下…
嵇安跟进来。
他从未在隋衡脸上看过如此可怕的神色,他已经从殿下一系列诡异的行为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哑了片刻,道∶ “兴许,兴许小郎君是出去了……
然而别院的大门还没有开,且守卫森严。
小郎君柔柔弱弱,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出去。
这一句,却像给隋衡注入了一剂强心药。
“对,他可能出去了。”
“他可能去买梅花糕,松果酒。
他说着,双目重新焕发亮色,又大步出西院,往府门方向走去。
侍卫们见太子神色阴煞,忙垂首行礼。
隋衡也不问为何府门还关着,他喝令侍卫开门,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太白楼还没到营业时间,但老板连同全楼的伙计,悉数被抓了过来。
年轻的太子双目阴鸷坐在酒楼大堂里,让他交出人。
老板战战兢兢地表示,因为通宵达旦地经营,酒楼一般中午才开门,梅花糕与松果酒也绝不会在这个时辰售卖。
他们绝没有擅自拐走殿下心爱的小郎君。
但隋衡不信。
隋衡逼着他们回忆,交人。
老板肝胆欲裂,欲哭无泪,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下。”
一直儒持了近一个时辰,有亲兵过来低声禀∶“属下排查了所有街道,找到了个曾看见讨小郎君的人。”
“他描述的客人特征,跟小郎君很像。”
李四被带了过来。
隋衡问∶“你见过他?”
“是,那小郎君天色未亮时,曾来小的店中买了份白糖糕……他、他还和小人店铺外的一名乞丐交谈了几句,送了他两颗金豆子。”
“交谈什么了?
“小郎君说,他……他患了绝症,不想拖累夫君,准备找个地方自戕去。”
作者有话要说∶江江∶萧蝶情深。
第70章 高台琴响2
所有人呼吸一滞。
隋衡面无表情听完,很久没说话。
他的思绪神智,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搅乱了。
他茫然地想,为何他不知道他一早起来买白糖糕去了,昨日去太白楼接他时,他怎么不知道顺便为他买一份。
他想吃白糖糕,为什么不同他说。
他身子那么娇弱,应当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那家铺子吧,天还那么冷,他会不会再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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