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狱眼睛都睁大了,那是他从破烂堆里勉强找出的一块白净纸片,小心翼翼地拿手指画出来的。
“还有这个。”卫潇放轻动作,把几张纸慢慢打开,周狱练过的字,画过的画,递过的消息。
现在换他眼神飘忽了,偷偷藏着别人的字迹,怎么说都像春心萌动的姑娘,他都不敢告诉周狱自己夜里是抱着什么睡的,怕遭人恶心。
“霁云,我们从你八岁起就同吃同住,我是你最亲的人,是不是?”
“…是。”周狱费力地抬起左臂,接过卫潇手里的字画,别人垫桌角都嫌拿不出手的东西,卫潇竟完好的保存这么多年。
最亲的人,周狱咂摸着这四个字,卫潇的意思是,他们是家人,让他别存歪心思,是么?
拿这些出来,是想让他看看卫潇对他们之间这份情谊多看重,让他别为了一点不上台面的感情给毁了,是么?
“学生知道了。”周狱低下头去,把纸张放下,用锦缎压好,怕这外头的风把这字迹连带着情谊给吹碎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卫潇面前,“是学生狭隘,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该存着龌龊心思,学生今后一定恪守本分,绝不越矩!”
卫潇本来沉浸在坦白心意的慌乱之中,听了这一段话算是得了满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对我…有什么心思?”
“我…我,我现在没有了!”
“啧,那你从前存的什么心思?”
“就,呃…学生知错!”周狱一头磕下去,声音慌乱而委屈,“是学生卑劣,辜负了老师的教养之恩,老师放心,我…我今夜就搬去别处,自此以后,绝不…绝不…老师…”他又抬起头来去看卫潇,卫潇的表情呆呆的,可他实在是做不出任何承诺来了,他连搬出去都不愿意,无论是十六岁还是现在。
卫潇心跳地飞快,想让周狱先起来周狱也不听,可怜巴巴地叫他,他干脆也跪下去,捧着周狱的脸,“我说什么了你就要走,你把话说清楚,你对我存了什么心思,嗯?”
周狱攥着自己的衣角,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错过这个机会怕是以后再也没有了,他移回眼神直视卫潇。
“存了想与老师结连理的心思,还有…”他就当是破罐子破摔了,既然已经有了嫌隙,或大或小又有什么重要的,“还有那本‘诗经’里的心思。”
他直直地看着卫潇的眼睛,厌恶也好震惊也好,他想看到卫潇的反应。
可卫潇竟捧着他的脸笑了,而后那笑容骤然放大到眼前,唇上挨了软软的一碰。
“老…老师?!”
卫潇亲完人也有点不好意思,抱着周狱,趴在人肩膀上,“不搬走了好不好?你走了我睡不着。”
“…好…好。”周狱僵直的跪在地上,抬起左臂又放下,最后拼力动了一下重伤的右臂,疼痛实打实的扩散,他却傻呵呵的笑着,不是梦,是真的,“老师,我把什么都说出来了,那你呢…”
“你想听什么?”
“嗯…”周狱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地咕哝,“不想听什么,想老师再亲亲我。”
卫潇骂他一句小流氓,还是听话地抬头啄了一下,看周狱痴痴地笑着,慢慢附到他耳边,“我跟霁云存了一样的心思。”
第25章 断命
翌日一早,卫潇在周狱怀里醒来,私心想多睡一会,趴在人怀里没动。还没享受到回笼觉的美,周狱却悄悄动了。
他只当是周狱醒了要起,迷迷糊糊地什么也没说,可周狱只是挪了个位置,离他远了些,并未起床。
且不说刚刚久别重逢,就是什么都没有,他们昨夜才互通心意,不该是更加亲近才对吗?怎么周狱还没有之前热情了。
“周霁云,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卫潇一骨碌坐起来揉揉眼睛,满脸幽怨地看着周狱。
周狱吓了一跳,“老师,您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
“我问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卫潇打断他。
周狱也赶紧坐起来,他当然得离远一点了,既已心意互通,美人在怀他如何能克制得住,他怕卫潇嫌他心思龌龊,只得离远了些。
看见周狱红着脖颈把被子往腿间遮挡,卫潇瞬间明白周狱在躲什么了,他这脸是板不下去了,笑眯眯地膝行过去,隔着被子往那儿一捂,“霁云十六的时候还拿这玩意儿冒犯我呢,现在知道藏了?”
“…呃…老师。”周狱语塞,脖颈子上的红漫到了脸上,忽然被子被掀开,裤腰也让人松了,他掩面羞赧,把自己靠在卫潇肩上。
“霁云的手伤了,我得好好照顾着。”
带着热意的呼吸吐出去,全都扑到了卫潇的耳朵里,卫潇出帐子去洗手,回来还要帮不方便动作的周狱整理干净,他倒是乐意,嘴里还哼着小调,就是羞死了周狱。
卫潇把周狱通红的脸捧起来蹭蹭,“好啦,下次不许离我那么远,听见没有?”
周狱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外头的杂乱人声打断,卫潇给他披上外袍,穿上鞋袜,掀开帐帘出去。
“周狱,逮了个刺客!”左权拿棍子挑着个小孩儿,正是陈三儿,“昨儿个夜里我跟桃子在粮草车那儿逮着的!”
“桃子?”周狱没听过这个名字。
“哦,就是他!我看他像桃子,就这么叫了。”左权一把揽过身后的一个瘦小男孩,是从丰镇流月阁带出来的那个,“这不重要,你先看这小屁孩儿。”他说着扔了一把农家用的镰刀在地上,从陈三儿那夺过来的。
卫潇没空纠结人是怎么像桃子的,走过去蹲到陈三儿面前想问问缘由,结果陈三儿一个匕首就招呼过来了,他赶紧伸手拦截,腕子一拧,折了陈三儿的骨头。
得,也不用问了,这肯定是冲他来的,毕竟他手上的确沾了陈三儿他爹的命。
“对不起卫大哥!我以为他就这一把镰刀!”左权赶紧把那匕首踢远了,“我没成想一个小孩能这么…”
“无妨,下次不要再犯。”卫潇在陈三儿的哭叫里勉强提高声音询问,“小孩儿,给你两条路,回丰镇,我不追究。不回,你就去陪你爹,好不好?”
周狱尽力抬起左臂把卫潇拉回自己身边,卫潇不满地看向他,“你拉我做甚?舍不得你这好弟弟?”
“不是…我是怕他伤了老师。”
“将军哥哥!他是杀人犯!他是坏蛋!他杀了我爹爹!你怎能与他为伍!”陈三儿扑腾着,才迈出一步就被左权拉了回去,磕到地上也不停下。
“你爹在流月阁一事中知情不报,也曾参与其中,按律应当斩杀,再者,杀你爹的是我的刀。”周狱上前一步,挡在卫潇身前,“回不回丰镇?”
“不是!我爹爹不是那样的!你胡说!”陈三儿被左权压着,往前爬了几步却因为骨折的手臂摔在地上。脸上嘴上都沾了尘土,却仍要抬起头来瞪着卫潇,“就算我爹爹做错了又怎样,错了就应该要官府来管!你凭什么管!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你就是上城里的那个暴君!”
卫潇一时语塞,他的确杀了陈三儿的爹,陈三儿的爹也的确犯了罪,可是他也的确是没有立场去惩罚。
王是周狱的,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子民。
“可官府的人他管了吗?总是守着那些死规矩,你要我们这些人怎么办?”一直规规矩矩听着的桃子站到了陈三儿面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你爹那样的人送进流月阁当玩意儿了。官府的人都是帮凶!他们互相包庇同流合污!你也十三四了吧?我不信你不懂。”
“你胡说八道!你是小娼!你的话都不作数!”
左权听他的胡言乱语来了气,一脚踩在陈三儿背上,陈三儿撑不住,身子贴了地。
“陈三儿…”红叶儿眼神儿呆呆地从人群里挪了出来,左权踩碎人肋骨的声音让她猛然清醒,唤了陈三儿一声。
陈三儿扭过脸来,手在地上胡乱巴拉着,“红叶儿!红叶儿你没事…咳咳…他们把你带走…咳…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他们对我很好。”红叶儿没什么表情,愣愣地流出两行泪来,“你爹欺负我了,你爹扒我衣服,抓我头发,打我耳光。你怎么能说你爹错了又怎样?陈三儿,我现在走路都疼,这里边有你爹的一份…”
桃子走过去把红叶儿抱起来,仔细替擦干净眼泪,满脸嫌恶地听着陈三儿慌乱地狡辩,“不会的,我爹爹还给过你糖呢…不会的…”红叶儿是他在丰镇最好的玩伴,他爹爹还说等长大了让他娶红叶做新娘子呢,爹爹怎么可能做那些坏事。
周狱没功夫却理会陈三儿接不接受现实,他被杂乱的人声吵得烦躁,卫潇似乎也有些低落,他不想再耗下去了,“陈三儿,最后一次,你回不回丰镇?”
陈三儿肋骨断了,在地上匍匐着,似是被真相冲击地缓不过神儿来了,也不再挣扎,只是在嘴里喃喃着不会的。
左权看他已经无甚威胁,便放开他让他自己做选择,周围的士兵一圈圈散去,卫潇也转身准备回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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