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宜抬头看他一眼,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之前约好了今晚一起用膳似的,这分明是给他招傅君容的怨。
梁徽也低头看他,眉目鸦黑,含情脉脉,目光深邃诚挚。
“……”祝知宜只得配合他演帝后情深:“皇上喜欢便好。”
凤随宫。
大掌事田公公早命人摆了铜炉锅子,羊蝎子骨、小黄牛薄切、梨花白。
窗外殷梅素雪纷纷,屋内热炉煮酒,热气腾腾。
只留大宫女玉屏和侍从乔一服侍,乔一是祝知宜从太傅府上带过来的。
梁徽看他在自己宫里吃顿便饭也跟朝会似的正襟危坐,失笑,让他放松些。
祝知宜奇怪地看他一眼,告诉他:“臣没有不放松,在自己府上也这样。”
“……”梁徽便不再劝了。
祝知宜的规矩礼仪无可挑剔,他同梁徽没什么可聊的,便说起了广储司的账簿、内务府的管理和典礼院的失职。
梁徽心想他不去做官可惜了,勾了勾唇:“清规连吃饭也要跟朕聊正事么?”
“?”祝知宜问,“那皇上想聊什么?”
梁徽很少见到这么不解风情的人,换作别个宫妃,这时候已经要灌他酒央他今夜留下来了,梁徽摇摇头,聊正事就聊正事吧。
“储秀宫和停君阁放人出宫之事如何了?”
上回祝知宜说未有名分的秀女、公子额数太满,不合祖制,年龄到了的都放出宫去,梁徽求之不得。
现下后宫人口杂,他早就想遣散各路人马往宫里塞的人,可他新帝上位,朝堂局势紧张,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不好推拒。
如今借祝知宜的手,再好不过。
如此,可就不是他这个皇帝不领情,是新任的君后“不大度”,何乐不为?
第2章 他果然不知道
祝知宜倒是不介意,他进宫来当这个君后就是给皇帝当那把最锋利的刀的。
年轻帝王根基未稳,需以把控后宫牵制前朝。
祝知宜未入主中宫前,后宫被佟太后把持,其外侄佟瑾佟君妃一家独大。
往下是二品君仪沈华衣,名门公子,背后是侯门世家一派。
后到三品君容傅苏,其兄是梁徽破规提拔的朝堂新贵。
三者恰好与前朝局势相应,相派、世家、新贵呈三足鼎立之势。
梁徽要一个在前朝毫无倚仗的傀儡,为他整治后宫顶骂名。祝知宜是最合适的人选,身无背景,又有所求——心心念念为祖父与祝氏一门平反正名雪洗冤屈。
虽然赫兰长公主当初保他进宫是念他仕途无望,自己又要随夫君前往南疆,担忧祝知宜孤苦伶仃,独身留京会遭欺辱——这些年要不是她护着,祝知宜早被那些权贵皇亲掳去玩儿得渣都不剩了。
但祝知宜始终不敢有一刻忘记自己肩上要背的命债和使命。
名门世家文人傲骨,最重名声气节,他祝家满门忠烈铁骨铮铮最后落得个谋逆之罪,父母祖上死不瞑目,先太傅门生三千个个死得惨烈唯留祝知宜一人独活,背负着这奇耻冤辱,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他身上背着无数要鸣的冤魂、要反的清正、要平的不公。
这场婚约的基础和本质是合作与交换,祝知宜和梁徽对此都心照不宣。
至于合作的尺度、各自的底牌和利益妥协退让的余地,彼此相互试探,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先揭了底、露了怯,一个比一个不动声色,谁耐得住性子谁就掌握更多主动权。
祝知宜不喝酒,饮了口热茶:“名单已经拟好,择日便可放人。”
“那便辛苦清规了。”
“臣之本职。”
冬日用膳早,一顿锅子吃完天色竟还未彻底暗下来,雪已经停了,暮色瓦蓝,宫灯初上,有白梅与忍冬花瓣簌簌落下,躲雪的鸟也现立松树枝头。
梁徽没有走的意思,两人喝着茶,大眼瞪小眼,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祝知宜仍未等到皇帝起驾,只好询问:“皇上可要下棋?”
梁徽食指点点茶盖,道:“下棋朕总输与清规,不如比剑吧,正好消消食。”
“好。”
梁徽左右看看:“干比没意思,来个彩头,赢家可向输家提个请求?”
“可以。”
两人换了装束,各自选了剑。
梁徽褪了一身朝服,不那般威严沉稳了,像个风流世家贵公子,眉眼还是那副无事也含三分笑模样,看了叫人觉得可亲可近,可他手上的利剑却在雪中闪着凛凛寒光。
祝知宜凡事都认真,下巴微抬起,坦诚道:“臣比剑从不舞虚,皇上,多有得罪。”下棋也是,梁徽在他手中输过很多次。
梁徽淡淡一笑;“正该如此。”
祝知宜自小名满天下,存了自负与傲气,在意输赢胜负是刻进骨子里的,对一切比试较真惯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亦是要赢的。
但他很快便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他自诩剑术师承名派,但梁徽那野蛮招数不知出处,不按常理出招,内力深厚,与他这人一般高深莫测。
传闻梁徽是文武平庸的废物皇子,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先帝酒后乱性,后为掩下德亏将其母子俩贬至冷宫,后来还流放至宫外,所以梁徽在八皇相争中幸免于难,捡了漏才当上的皇帝。
祝知宜却觉得很多人都被骗了,他此刻甚至连对方到底出了几成功力都摸不着边儿。
二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都不肯认输,祝知宜英眉狠狠一蹙,璇地而起,长剑直指对方命门
梁徽翩翩一闪,游刃有余,剑尖如游龙,时而碰碰他手腕,时而掠过他衣袖,宛若狡猫逗鼠。
祝知宜眉心大蹙,唇线抿得死紧。
这根本不是比试!是逗弄和震慑,是梁徽的警醒和敲打。
梁徽倾身,剑尖挑下一瓣落在他肩上的白梅花瓣,姿态从容:“清规,承让。”
祝知宜久未败过,不大高兴,但愿赌服输:“皇上有何事吩咐,请讲。”
梁徽听出他话里有话,嘴角轻掀:“这是朕一招一式赢来的,如何又变成了‘吩咐’?”
“……是,”祝知宜觉着梁徽这么大动干戈设套让他跳必不是什么好事,“臣愿赌服输。”
梁徽盯了他清隽的面容几秒,忽然道:“清规好像还没唤过朕的字。”
“?”祝知宜眼睛睁大了几分,鸦黑眉目间那点观音痣也动了一下,不那么古板自矜了,显得很灵。
梁徽好似早猜到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似的,问:“清规知道朕的字吗?”他是很淡地笑着问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
果然,他不知道,梁徽低头擦拭剑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祝知宜道:“不知下次能不能从清规口中听到。”语气很宽和,明明是平缓甚至有点温柔的口吻,祝知宜脊背莫名一凛。
天又飘起小雪,两人视线碰在一处,几秒,又各自移开。
梁徽的剑利落一收,转身回屋,留给他一个挺拔高深的背影。
喜怒无常,祝知宜思忖,擦拭剑刃,跟着进了屋。
玉屏备了姜汤去寒气,喝完梁徽便要回去了。
祝知宜坐在一旁饮茶,看张福海拿了大氅来,扬扬下巴,示意玉屏也一起去伺候穿衣。
梁徽微不可查地避了一下,祝知宜看在眼里,转眼去观察张福海,就站旁边一动不动,像是习以为常。
祝知宜心下了然,或许梁徽平日里就没有让人伺候穿戴的习惯。
他使了个眼神,玉屏很快退回他身后。
梁徽的确鲜少让人近身,早前被贬冷宫和流落民间的经历让他生性多疑到神经质的地步,但看着祝知宜端坐在那儿悠悠喝茶,他手上的动作渐慢下来。
祝知宜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梁徽一面系衣袍上的锦盘云扣一面凝他。
“……”
俄顷,祝知宜最终还是顶不住那沉沉目光的压力,放下茶杯,站起来规规矩矩问:“皇上需要臣帮忙吗?”
“清规不介意的话,帮朕理理后襟。”梁徽气定神闲将后背袒露与他。
祝知宜靠近,梁徽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墨梅清气。
祝知宜虽自幼失怙,但在长公主庇荫下也是锦衣玉食长起来的世家公子,没伺候过人,梁徽的衣襟被他理得越来越乱。
“……”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慌忙中,两人的手触到一起,一秒,又分开。
梁徽低笑一声:“还是朕自己来吧。”
祝知宜面上不显,心下大松一口气,命玉屏拿来伞,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梁徽看出来了,倒也习惯了他的不解风情,没说什么,走了。
御书房离凤随宫不远。
刚进了屋便有人来报:“傅公子送了信笺来。”
梁徽打开,是段曲谱,傅苏自己作的,让梁徽等那把焦尾修好了务必到琦玉宫品析,还附了几行情真意切的词。
宫人不知他有没有要回的,便道:“皇上,送信的人还在侧殿候着。”
梁徽眉眼顿时沉下来,直接对张福海道:“把侧殿的人换了。”
送东西的人是不能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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