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人?”修竹眉头一拧,面色突变,手里的剑也跟着抖了一声,片刻后他才沉声道:“难道是官府剿匪?”
这声疑问刚出口,他就摇头否定,“官府剿匪,遇到普通人应当派人护送,怎会关押,他们……到底是太后的人?还是皇上的人?”
“都不像。”裴熠说“穿云寨这样的匪乱太后不会越过皇上管制,至于皇上,要真是他派出的人,朝中文官的那支笔杆子怕都要拗断了。”
“那会是谁?”修竹不禁好奇。
“不必细究,既然放我们出来,我就领了他这个情,我奉旨回京,想来禹州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日后有的是时间查它。”
裴熠望着头顶苍穹里微弱的阳光努力穿透漆黑的乌云,洒下的一丁点亮光在几近荒凉的山野里,眉间不觉浮现出一丝惆怅来。
*
当今大祁国都的皇帝是顺德帝高叔烨的二皇子,登基之时不过刚满外傅之年,当时朝局动荡,朝中大臣形成两派——
朝中一半老臣以新皇年纪尚幼,且太上皇尚在人世,应当以新皇辅政直至新皇冠礼才可亲政为由不断谏言,另一半则认为太上皇既已患病,且册立新君,自当由新君亲政方才算是遵循圣旨。
天熙元年,大祁先太子高启因病薨逝。
在养母赵贵妃和一众大臣的扶持下,二皇子高骞被册立为皇太子,同年九月顺德帝忽得顽疾缠身,次年太子高骞登基,顺德帝成为开国以来唯一的一位太上皇。
天熙五年,顺德帝驾崩,赵太后颁布遗诏,将皇城中稍有军权的亲侯尽数派遣……
山间薄雾冥冥,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错落相对,修竹抬头凝望着此间地貌,隐隐觉得冠盖京华的谒都似有风雨欲来。
“修竹。”裴熠察觉到他的异样,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次回京,你的身份和司漠一样都是我的护卫,不可惹杀身之祸。”
修竹没有立即回答,依旧盯着诡变的云层,神情蔚然不变。
“修竹,侯爷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司漠执起剑鞘,朝他肩头碰了一下。
“侯爷放心,我不会自寻死路。”修竹垂眸,“更不会连累侯爷。”
裴熠勒住缰绳,面色淡然的看了他一眼:“我并非是怕被你连累......”
马蹄声替代后头的话,他想起在禹州初见这少年的模样,那时他约摸是司漠如今这般年纪,明明该是个骄养的小公子,浑身却遍布伤痕......
裴熠有心责备,却也不能像训斥司漠那般训斥他,“只是毕竟你身份特殊......”裴熠语气无奈,刚想提醒,就被司漠这没大没小的侍卫抢在前头。
“修竹你怎可如此肖想侯爷,侯爷为了带你回来,想了诸多法子,冒了多大的险你不知道啊?”
司漠说的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以侯爷如今身处朝堂中的尴尬地位,他的身份无论被皇上还是太后查到,都将是拿捏侯爷的一个把柄,带自己回京这件事其中的利害不言而喻。
修竹为自己的一时的失语愧疚不已,只是再回这个地方,从前种种不免又浮上心头,像那长空散了许久的积云,复又搅进了一处,难免心有凄楚。
踏云似乎懂主人的心思,立刻甩开众人,在开阔的天地间响亮的长嘶一声。
作者有话说:
裴熠是攻,修竹不是受,但也是个重要角色,受在下一章出场。
(一般新君登基第二年会改年号,架空文希望大家不要太细究。文中大概会提到三朝,顺序分别是宣德帝,顺德帝,天熙帝)
第2章 回京(二)
天熙帝九岁登基,登基之初便是赵太后代行处理军国事物,直至成年才开始亲政。
然而四方异族皆以大祁国君羸弱,屡屡来犯,却不曾想大祁国力繁荣,虽是幼主临朝,却内有太后兼政,外有禹州军和北威军两大军队镇守,以至异族屡战屡败,终不敌大祁,多年战争未果,纷纷出降表求和。
*
谒都城中繁华富裕,来往客旅络绎不绝,就连寻常百姓,都透着天子脚下的富贵气。
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要数主街上的一家曲馆,名为霓裳阁,因曲调新鲜,颇具灵气,在谒都享誉一时。
霓裳阁的阁主花月林籁泉韵,极善音律,诗书也颇有一手,相较于其他的乐伶,更显文雅,她常以诗乐会友,每月都会给京中一些爱好诗书音律的友人广发邀帖。
因此也常有霓裳阁主,一曲千金的事迹在谒都流传,尽管花月一曲天价,但谒都最不少缺的就是财阀,故每日来霓裳阁听曲的仍旧高朋满座。
若只歌风花雪月,便多少有些小家子气,霓裳阁时常有新曲颂唱边关的家国情怀,是以颇受谒都城中的一众只在话本里见过战场飒姿的世家公子青睐。
这一日午后,霓裳阁中座无虚席,正台之上,一缕缕琴音从卷起的陇色珠帘中传出,音韵婉转,让人闻之如沐清风。
只见珠帘后隐约有个女子倩影,她一人弹唱,新曲旧词,每一拨弦音都令人耳目一新,一曲完毕,引来齐声欢喝,正台上的金叶子银簪花落了一地。
这般热闹里却有人心中不甚愉悦。
帘外宴席最上方坐着的少年不时的朝身后回首抱怨:“如梦姑娘的曲子都唱完了,世子怎么还没到?”
他的身边坐着一群跟他差不多打扮的贵族公子,年龄也差不多,约摸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身旁坐着个意气风发的小公子,笑说:“世子哪一回不是等曲唱完了才来的,齐公子怎么回回都要念叨一遍。”
此时,另一名少年的桌上倒着两个酒壶,壶口处滴着酒,他脸色微红,摸着腰间发着青光的坠玉,闻言笑道:“京中近来传闻,雁南一代风气开放,齐青你三天两头往世子府跑,可别惹上这种有损齐府颜面的传言才好。”
被叫做齐青的少年正要发怒,身旁同行的一位年轻人连忙拽了他。
“齐青的姑姑嫁到雁南,他和世子亲近些也是因为心系长辈,这样无稽之谈的事市井小民说说也就罢了,你可是小王爷,怎么还跟市井碎嘴子一样。”那年轻人扬眉一笑,似因赵彻一时哑口无言而有些得意。
“纪礼......”赵彻身旁一人指着他说:“你怎么跟小王爷说话呢?”
纪礼淡然一笑,起来正要说话,就被人打断,“我们雁南民风淳朴,信奉自然,小王爷有机会去雁南亲眼一睹,亲身感受一回岂不更有言辞权?”
来人身形单薄,墨发如瀑,月白的锦缎衣衫随意的披着,他手里提着两只上好的净白瓷瓶,锦缎中露出大半截手腕竟然比那瓷瓶还要白上几分。
他眉眼含笑,那笑容尽数笼在眼尾那颗细小的红痣里,乍眼一瞧,分外勾人。
看清来人,纪礼立即起身打趣道:“世子这不是来了,每回霓裳阁唱这首曲子你都迟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表哥有什么深仇大恨,才故意迟到的呢?”
“世子自然不愿听定安侯的丰功伟绩,当年定安侯率五千精兵将雁南的三万铁骑追至边塞,那一战至今都让各方心生忌惮,这样的将军坐镇,与之敌对谁不惧怕。”赵彻逮到机会,颇有些骄傲。
“小王爷此言差矣。”霍闲将手里的白瓷瓶交给一旁的侍从,“如今雁南郡主嫁给大祁天子,菘云郡主又嫁到了雁南,雁南本就是大祁的臣民,又何来敌对之说?”
赵彻再次哑口失言,好在霍闲并不是那种呈口舌之快的落井下石之人,说完这句便朝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最后两壶霁月,从雁南带来的府中只剩下这么点了,今日霓裳阁新曲登台,带给大家助助兴。”
侍从将两壶酒分别斟满各家公子桌上的酒杯,赵彻率先端起酒杯,他没有立即饮下去,倒是先阖上眼闻了闻,“天下的美酒数不胜数,要数霁月最为盛名,可惜世子府也只有这最后一点了,定安侯怕是没这口福了。”
霍闲闻言挑眉不语,堂中只剩下唯一一个空席,他也不挑,提起衣袍就朝它落座。
雁南地肥物貌,是大祁的一块宝地,物产在大祁全国各地最为丰富,且盛产美酒,但谒都人最爱的并不是雁南最出名的酴醾,反而是霁月。
因为此酒酿法工艺特殊,对气候与取材都极为讲究,是以繁华如谒都也酿不出一壶霁月,物以稀为贵,因此酒,全谒都的公子都争相与这位雁南世子交好。
千金易得,霁月难求,几杯酒下肚,少年们便说起近日来谒都成人人皆知的一件大事——封后大典。
“下月初六就是封后大典了,其他人十日前就已经回来了,定安侯今日才到京,不知此时进宫了没有。”
“进了。”纪礼说:“我出来的时候,我爹正跟几位大人入宫商议封后之事,表哥连侯府都没进就直接进宫了。”
“听说定安侯长了三头六臂,比蛟山上的饿狼还要骇人,听了霓裳阁这么久的曲子,大多都是唱的他,这回终于能见一见了。”
赵彻抿了一口霁月叹道:“谒都的十里酒坊居然都不如世子带来的霁月,就是可惜只有这最后两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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